蓮花心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2: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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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天氣下雨前總是悶悶的,而台風不一樣,尚未登陸便吹來尖嘯的涼風。
梁徽雙手裹住上身,從包裡翻出鑰匙,旋開門,慢慢走到屋裡。
一整天被父母輩的人推著走,擺出禮貌的姿態,雖無需耗費什麽精力,她卻說不出的疲憊勞累,感到笑容都僵在臉上,面具般甩脫不掉。
屋內依然暖和,她漸漸松開手,看見通往客廳的門緊閉,只有門縫透出一線溫黃的光,撒漏在地板上,其余的東西都浸泡在黑暗,包括她。
阿遇回來了麽?他比賽怎麽樣?
她感到歉疚,放在門把的手也猶豫不決,過了幾秒鍾,才緩緩推開。

客廳明亮,窗戶皆關著,但窗外的強風依然發出嘈音,掩蓋她的腳步聲。
桌面擺了一遝書,男孩側臥在木沙發上。窗外風雨琳琅,他卻陷落在靜謐的夢境,周身落滿明亮的光芒。
見到他,一整天緊皺的心像泡在溫水裡,慢慢展開褶皺,變成一朵重瓣蓮花。

她不自覺放慢腳步,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,默默看了半晌,才躡手躡腳拿起水壺,跑去燒水。
回來時,梁遇已經醒了,梁徽不禁皺眉,問:“阿遇,我吵醒你了麽?”
“沒,我設了鬧鍾,好起來寫作業。”他翻開書本,充出一副不經意的語氣問:“你們今天見父母怎麽樣了?”
“挺好的。”
“嗯。”他低聲應,握筆的手不歇,依然在紙上留下流暢的英文字符,但如果細看,是組成不了單詞的。

梁徽沒有辨識出他的反常,輕輕問:“你呢,今天比賽贏了麽?”
“贏了。”梁遇抬眼看她:“沒發信息是想親口告訴你。”
“太好了。”她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:“我就知道。”
她的笑顏,無論何時何地,都立刻能引發他心境的漾動,梁遇握了握筆,隱約覺察到自己的耳廓邊,正悄悄湧上熱意。

水壺還拎在手上,梁徽想起自己是為泡茶,時間長了水就不燙了。她立刻往杯裡拋一把茉莉香片,提起壺,將滾燙的開水灌注杯中。
客廳頓時滿室的茉莉細香,隨水汽氤氳開來。
茶泡好,她繼續問,躊躇地:“今天我沒來,你會不開心麽?”

她的話直中心房,梁遇抿抿唇,垂眼繼續望著作業:“沒有不開心。”
梁徽沒再說話,他以為這個問題就此結束,沒想到梁徽輕聲說:“阿遇,不許撒謊。”
“沒……”
“你知道麽?”梁徽望著他,茶上的水霧飄忽在二人之間,使他難以看清她的神情:“你每次撒謊前,都會看向別的地方,然後說個不讓人擔心的假話。”
梁遇心猛地一跳,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。
忽然就想到,以前阿嫲同他說過:“你阿姊有顆玲瓏心,機靈得很,你想什麽都逃不過她的眼睛。”
但阿嫲說錯了。
還是有東西能逃過的。

他花了一會兒功夫才平心靜氣下來,又把話鋒移轉到她身上:“那你呢,姐?今天和他父母相處得愉快嗎?”
忽然被他一問,梁徽訥然,眼前花香水汽模糊了視野,她低垂著眼,睫毛逐漸變得濕潤。
“……還好。”她終於說。

良久,她聽到梁遇低低歎了口氣,說:“不許撒謊。”
——和她剛才一模一樣的話。
是呀,他們彼此是最親密、也是最了解對方的人,撒謊只是徒勞,什麽都逃不過對方的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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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她還是問:“你怎麽知道的?”
梁遇搖頭:“我猜的。你是真的開心,還是在假裝,我好像都可以感覺到,它們是不一樣的。”
他繼續說自己的猜測:“還有,今天下午你跟我打電話說不來的時候,我可以感覺到你不情願,是有人要求你這麽做的嗎?”
他說得八九不離十,梁徽甚是驚訝,難道親人間天然的默契能夠到這樣的地步麽?
她不願泄露和母親的談話,隻得回避:“好了,我們改天再說這個事情吧。”
“嗯。”他欲言又止,望著她無奈問:“……我能不能再說一句?”
梁徽忍俊不禁,支頤笑盈盈看著他:“你說吧。”
“好,那我說了。”他認真注視著她的眼睛,緩緩道:“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,才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,但我希望你能多考慮自己,而不是別人。”
梁徽愣愣聽他說完,忽然感覺茶上飄浮的水汽更多了,凝聚在她眼底,打著轉。
她深深呼吸一口茉莉茶香,等眼中那點水汽散盡,才微笑望著他:“嗯。”

說完話,兩個人呆在客廳裡各乾各的事,等作業寫完,梁遇一看鍾,該睡覺了。
他起身欲走:“姐,我回房間了。”
“等一下。”
梁遇回過身,看她從沙發上站起,走到他這邊:“阿遇,你還記不記得,我們以前都不開心的時候,會做什麽?”
他不明所以,有些疑惑地望著她:“嗯?”
“我是說。”她垂著頭,嘴唇微動:“我能不能抱抱你,就像小時候……”
她話音未落,面前的男孩已經上前一步,伸手環抱住她。而她埋首他的懷中,慢慢摟上他的腰,任憑鼻間躍動著,他熟悉的味道。
——這是自他青春期以後,再也沒有過的,久違的擁抱。

梁徽忽感鼻酸,低低說:“我以為你長大以後,就不想親近我了。”
“不會。”梁遇換了閩語的腔調,像小時候那樣,輕柔地說:“我最喜歡阿姊。”
隻喜歡阿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