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石榴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2: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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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區藥房離他們家很近,和水果店挨在一起,所幸都沒有關門。
梁遇買好藥,又買了幾枚番石榴,揣在雨衣裡,冒著滂沱大雨返家。
他脫下雨衣,換好鞋,想到梁徽愛乾淨,把手來回洗了一遍,在家裡到處找她。

姐姐去哪兒了?不在客廳,不在她臥室,也不在浴室。
陰雨天的光線幽幽徹照走廊,他看清地板透亮的水漬,慢慢地延伸、延伸,末了斷在他的房門口——
他的臥室,房門虛虛掩著。
心口瞬間一窒,他提著藥和水果,輕手輕腳走到門邊。
她果然在裡面。
沒開燈的房間昏昧,一片凌亂,紙張和書本七零八落地擺在桌面。他驚世駭俗的秘密灑落一地,而她,被那些秘密逼到牆角,抱膝蜷縮著,飲聲抽泣。
梁遇感到一陣暈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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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默然立在原地,淋過雨的衣衫沉重而潮濕,像此刻他的心情。
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。
他注視著她膝蓋處滲血的擦傷,走過去,蹲在她身邊,小心翼翼把塑料袋裡的碘伏和棉簽拿出來,低聲道:“姐,我給你上藥。”
梁徽恍若未聞,一動不動,依舊把臉埋在雙膝,單薄的肩背輕聳,卻沒有發出任何一點泣音。
就好像,那些無助的聲響,全被她體內無止境的痛苦吞噬掉了。

內心情緒滿漲,他卻比往日更加細致溫柔,拿出那盒已經切好的番石榴,伸手輕觸她的手臂:“你不想上藥的話,那我們先吃番石榴怎麽樣?”
指尖碰到她皮膚的那一刻,她倏地反應過來,下意識推開他:“不要靠近我。”

猝不及防被她一推,手裡那盒番石榴頓時跌落下來,地上滾了一遭,沾了些許灰塵,不能再吃了。
他垂眸,怔怔望著摔落一地的番石榴,胭脂色的果肉裸露,在房內逼仄的寂靜中自顧自散發著清香。

他嘗試開口說話,可是聲線控制不住地顫抖:“你現在因為我的感情討厭我麽?”
她動作微微停頓,但沒有回話,許久,她才抬起頭來:“你難道不知道你做錯了什麽?”
他低著眼,長睫直顫:“我知道,可我沒有辦法控制這種感情。”
“我是你的親姐姐!你不考慮別人的眼光嗎?”
“我為什麽要考慮別人?我只在意你。”
“可我希望你不要喜歡我。”

她這句話一出來,房內頓時沒了聲音,就連窗外嘈雜的雨聲,此刻也顯得無比遙遠,像從另一個時空傳來,從他們的世界消隱退去。
終於,他緩慢地開口:“那除非我死。”
他盯著她,黑漆漆的眼眸裡溢出前所未有的絕望與瘋狂。
“只要你說一個好字,我現在就去死。”
她難以置信看著他,眼眶裡硬生生憋住的淚水,此刻再也蓄積不住,從頰邊潸然而落。

他意識到自己語氣過重,沉默地拭去她的眼淚,卻聽見她說:“你出去吧,我想自己呆著。”
他收回手,靜靜凝視她半晌,把碘伏和棉簽放到她身邊,撿起地上沾滿灰的番石榴,收拾到塑料袋裡。然後起身,拎著袋子走出去,輕輕地,闔上了門。

門另一端,他想走,卻通身沒有力氣,只能仰首靠在牆上,望向屋外惝恍迷離的雨幕。
破碎的番石榴此刻飄出青澀的甜香,融化為水霧,充滿了兒時的回憶。

那是在鄰居家的院子裡,果實累累的番石榴樹下,他捧著幾個果子問她,阿姊阿姊,汝食藍撥不?
她有心考他,藍撥用普通話怎麽說?怎麽寫?
他搖搖頭,說不知影,她便展顏一笑,握著他的手在濕漉漉的水門汀上寫下番石榴三個字,一筆一劃,慢悠悠地念,慢悠悠地寫。
那時的番石榴也像現在這樣香,雨水也像現在這樣清澈,落在樹葉上,順著葉尖淌下來,連帶草木也都彎腰。像極了佛誕日那天,家鄉所有人都在神佛前虔敬地躬身唱偈,祈禱眾生平安。
而他只會為她祝福。
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,從此以後,再找不回了。


注:“不知影”即閩南語的“不知道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