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根木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2:5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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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徽在他房間呆了一陣,湊足力氣站起身,仍舊發軟發顫。
她從他房裡出來,低垂著頭走過安靜的走道,回到自己的房間。
關了一整天窗,房內空氣閉塞滯悶,她開了一線窗,雨滴立刻紛飛而至,落在桌面上星星點點。
她隻好闔上窗,爬到床上,呼吸這混濁空氣入睡。
迷迷昏昏之際她看到母親聲淚俱下控訴她失責,又夢見父親鬼魂在床頭出現,他昔日的俊美皮囊已經浮腫,辨不出面容,卻仍惡聲惡氣詛咒姊弟倆必定與他同下地府。
她像擱淺的魚一樣在噩夢中掙扎反覆,始終醒不來,直到半夢半醒間聽到敲門聲響,她才猝然驚醒。
“姐,我把晚飯放你門口了。”是梁遇的聲音。

殘余的噩夢讓她恐懼他的到來,梁徽緊張地抱著被子,緩了一陣,才慢吞吞從床上下來,打開門。
門口不見男孩蹤影,他留下一個袋子,裡頭裝了熱氣騰騰的沙茶面,一盒酸奶,以及切好的火龍果。
她坐在桌前吃沙茶面的時候,裹滿鮮鹹醬汁的面條一入口,不禁又紅了眼眶。
她不知道阿遇怎麽會對她有這種背德的情感,因為太過依賴嗎?他們從小住在一塊兒,在父親的陰影下像海洋上漂泊的無根之木,載浮載沉,隨波逐流。因為沒有依靠,只能牢牢抓住對方。就是到了阿嫲那裡,長期養成的孤獨和不安也依舊如影隨形。
她有時候甚至和他玩捉迷藏都不敢,害怕他忽然消失在眼前,就像數年前顛簸的船上,又或許是像那年春節擠擠攘攘的遊神隊伍裡。
可這和愛情不一樣,他難道不知道他們不可能成為愛人麽?

心事如紙片紛至遝來,她沒有半點胃口,隻草草吃完裡面的蝦肉,再咽下一口面。強烈的反胃感忽然襲來,她衝到垃圾桶,扶著牆,剛吃下的面吐得一乾二淨。
蒼白的頰邊浮上一層紅暈,梁徽把垃圾袋系好,脫力一般滑倒在牆邊。
她覺得自己快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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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晚上,雨依然在下,水滴撲到窗上,發出雜亂無章的聲音。梁徽沒有離開房間半步,她又覺察到冷,冬天般的陰寒讓她想起父親淹死的那個雨天,她禁不住渾身打顫,把整張臉都埋到被窩裡。
眼前的黑暗漸漸成形,像是夜雨中暴漲湍急的長河,胡亂在身上湧動。她漸漸遁入河流的深處,不過這次,她好像變成了小時候的自己,看到了弟弟,和她最早養的一隻小貓。

也是從外頭撿回來的,因為怕被丟棄,所以親人的很,那是她第一次摸貓,對這又暖又軟、柔弱無骨的小生靈感到十分稀奇,每天都要抱它在懷裡撫摸。
父親難得縱容她一次,不過某天,又有人上門催債,重拳敲著門咚咚響,她和弟弟抱著貓躲在角落,聽父親對他們軟弱地懇求,甚至下跪。
那些人走了,他仍然長跪在地上,佝僂著背。直到小貓忽然叫喚了一聲,他才站起身,不聲不響走到他們面前,像被人高抬在大轎上走動的神像,詭異,又充滿著威嚴。
“把貓給我。”
旁邊梁遇倏地站起身,父親被他嚇了一跳,捂著被他咬過的手臂,心有余悸退後一步。

她怕他又挨打,連忙拉過他,軟聲軟氣地哀求:“爸,它以後不會亂叫了。”
“貓怎麽可能不叫。”父親拿過一旁的鐵戒尺,有武器依仗,他不再畏懼兩個小孩的反抗,再次申明他的命令:“不要讓我說第二遍。”

梁徽像被凍在原地,僵著一動不動。她緊抱著貓,感受到它柔滑皮毛下生命的戰栗、鮮活血液的熱度,鼓起勇氣道:“爸……”
父親沒等她說話,已經走上前,一隻強力的大手往她懷中探,衝向貓的後頸。她心頭一緊,手下意識松開,父親的手擦過貓後頸上的毛發,揪住幾根貓毛,那貓吃痛地尖叫一聲,從他手中滑溜溜脫身,猛跳到地上。

它冷漠環顧四周,忽然奔向灑滿雪亮陽光的窗台,輕盈一躍,消失在明晃晃的光影裡,從此再未回來,一瞬間幾乎讓她相信那個人盡皆知的奇聞——貓有九條命。
父親沒去追,優雅地抹過指尖上沾著的貓毛,意味深長地打量他們。
“你們早晚也像這隻沒良心的畜生跑掉。”他冷冰冰地說。“就跟你們媽一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