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圍城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3:12
A+ A- 關燈 聽書

請火自然是沒有辦法再看下去了。
梁徽牽著梁遇的手,沉默地跟在父親身後。
她心慌得很,眼前景象時不時暗一瞬,又忽然變得特別明亮,刺眼得讓人目盲。
——如果不是她硬要出去玩,也不會連累弟弟。
腳步灌了鉛似的沉重,他們走進樓道,正好撞見鄰居阿嬸拎著一大袋紅燭紅香經過,瞅見他們,神色灰黑仿佛觸了霉頭,匆匆避到屋裡。
她握著弟弟的手緊了緊。
無論在哪裡,他們都是惹人嫌的存在。

當然,比起之後父親的發難,阿嬸的鄙夷根本算不得什麽。
姊弟倆一進屋,父親直接把她拖到臥室鎖上門,任憑她在裡面如何敲門拍門也不應,反倒使她急促的撞門聲加入到客廳的混戰。梁徽終於放棄,閉著眼睛蹲在門邊,小聲啜泣。

半小時後梁遇進屋,她已經抹掉臉上的眼淚,準備好藍藥水給他擦藥,可是男孩子徑自趴到床上,把頭埋在枕頭裡。
梁徽望著他繃得僵硬的脊背,坐到床頭,把手放了上去,輕輕地撫摸。
“阿遇,你起來,我給你擦藥,不然會發炎的。”
“不擦。”他的聲音倔得像一隻小牛犢。“阿姊,我想睡覺。”
無論她怎麽勸,他都是硬梆梆回絕,她猜他不想給她看自己的傷口,隻好把藍藥水放在床頭:“那我出去了,你先睡吧。”

她走到房外,關上門,發現父親又不知道跑去哪裡,屋內寂靜,只有細微的鍾表走動聲。
她站在房外,眼神空洞,看著牆上的明亮日光一點點地黯淡下去,遊神的喧嘩漸漸也小了,才拉開房門走進去。
床上不見梁遇人影,窗戶緊閉,他像是憑空蒸發了。

梁徽心焦,在房內轉了一圈,忽然停下來,凝眸盯著牆邊厚重的櫃門,直覺他就在裡面。
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某種特殊的、獨屬於親人間的心靈感應,把手放在衣櫃上的時候,她感覺到那片木板在細微地顫抖,在發出低低的嗚咽,像被遺棄的小狗。
她拉開門,滿臉淚水的梁遇果然蹲在衣服堆中,蜷縮身子,仰著小臉望著她。
“阿姊……”他小聲喊她,聲音帶點哭腔。

梁徽只是應一聲,一隻腳跨進來,坐到他身邊,慢慢把櫃門拉上,也慢慢地,等待光線消失,和他共同陷落在暗寂和木香籠罩的圍城裡。
黑暗中她摸索到他小小的手,輕輕地握住,聽到他又啞啞喚一聲:“阿姊”。
“我在。”她沉穩地回應,用聽覺和和觸覺把握住他安靜的呼吸,哪怕聲音微弱到不如蝴蝶顫振翅膀。
她一直都會在。

https://palace-book.com/ 聖殿小說

他們在這烏麻麻的悶櫃裡待了小半天,她拉開一線門透透氣,發現外面也天黑了。
身旁的男孩子緊偎著她,溫熱的一小團,勻長地呼吸著,梁徽以為他睡過去了,輕聲喚:“阿遇?”
“嗯,阿姊。”他沒睡著,悶悶地回話。
“我們出去嗎?”
“再呆一會兒,好嗎?”
“好。”她柔聲答應。
她也不想出去。
他們躲在櫃子裡多好,就他們兩個,不用面對鄰裡鎮上大人憐憫的目光,不用面對同學背後的竊竊私語,也不用面對父親的懲罰與施暴。
而且有他在,她不會孤單。

……就是現在,有那麽一點點無聊。
她提議:“我們來玩詞語接龍吧。”
她喜歡和弟弟玩這個,因為他才二年級,不僅無中生有亂組詞,還老把方言混到普通話裡,每次聽得她都想笑,又覺得他無以倫比的可愛。
但梁遇這回沒有接茬,反而趁她心軟,抓著她衣袖懇求:“我想聽阿姊唱歌。”
梁徽尷尬:“我唱不好。”
“我覺得好聽。”
她頑抗半天,奈何經不住他帶著童音的一句句撒嬌,終於敗下陣來,無奈道:“那我唱啦。”

她唱的歌叫《好不好》,常在收音機電台聽到,午休時來來回回地放,歌手溫緩低沉的聲音總伴隨電流沙沙噪響傳來,化成海邊連綿起伏的金沙,漫漫淹沒她,使她昏昏陷入夢境。
但聽是一回事,唱又是一回事,梁徽唱歌習慣走調,這回也不例外,她感到那些歌詞音調像虛飄在空中的蒲公英絨傘,不論她怎麽暗暗使勁也抓不到,索性亂唱一通。
邊唱,她邊留神弟弟的舉動,發現他時不時深呼吸幾次,繃著身子顫抖。她起初弄不清楚他在做什麽,最終才明白他是在憋笑。

梁徽大窘,一句“小壞蛋”還沒說出口,自己卻先笑出聲,梁遇忍到腹痛,見她不介意,也順著她笑開來,櫃子裡頓時充滿了此起彼伏的孩子歡笑。
等終於哭完笑完,她佯裝生氣,逗他道:“你就知道拿我尋開心!”

“不是。”梁遇果然當真,一片漆黑中摸到她的手握住,認真地解釋:“不是拿你尋開心。”
“是因為有阿姊在,我才開心。”


文中提及的是五月天的閩南語歌曲《好不好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