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幾日,姊弟倆都專心準備期末考試或是論文,吃飯在各自食堂,也就晚上回來的時候打個照面,再各自回房。
梁遇考完最後一門那天,氣溫驟升,黃昏時柏油馬路上依然蒸騰湧動著熱氣,綿密裹著他,汗出不來,就只是純然的悶熱。
單車開入綠暗的庭院,蟲鳴鳥叫嘈雜,他擰開水龍頭,沁涼的水衝過臉和手,才稍解暑熱。
他走入屋,用紙巾擦過臉上的水珠,看到梁徽在客廳裡匆匆忙忙收拾行李,神色焦急,上前問:“怎麽了?是要出門嗎?”
“嗯。”梁徽手上動作不停,分不出心神看他:“阿嫲腳傷送醫院了,我要回鯉港一趟。”
梁遇心頭一緊:“阿嫲沒事吧?”
“不知道。”梁徽搖頭,眼神茫然:“我聽醫生說情況不好。”
梁遇自然不可能任她孤零零一人回去,也開始打包衣物和書本。兩個人拖著行李箱到高鐵站,搭了輛時間最近的高鐵,半個小時便到了鯉港。
鯉港氣候與鷺州相仿,照樣熾熱逼人,無形的溫度像火焰一樣將二人烘烤。
姊弟倆提行李箱到醫院時,都出了一身汗。老人正在做手術,醫生讓他們坐病房外等候,醫院冷氣寒涼,絲絲浸入之前因熱擴張的毛孔,更是冷如冰水。
梁徽縮著雙肩坐在長椅上,想起不久前阿嫲給她打過電話,說自己不小心摔下田壟,腳受了傷。她那天正好在一個創業比賽現場,立刻就要回去。但老人家聽到她那邊的聲響,百般推辭,說自己能跳能動,還能給她錄視頻,打消了她離開的念頭。
她生怕給自己添一點麻煩。
梁徽既是後悔,又是愧疚,醫院白燦燦的光照到她身上沒有半點熱意,反而寒颼颼的,她不覺打了個寒戰。
梁遇坐得離她更近了,低頭問:“姐,你不舒服嗎?”
她垂下眼,一手遮著臉,只是搖頭:“不,有點冷罷了。”
少年溫熱的手掌覆蓋在她的手背,傳遞來些許溫暖,身體也越來越趨近她。梁徽沒有躲開,亦未抗拒,直到整個人被他一步步攬入懷中,陷落到他湖水一樣溫柔的包圍裡。
“別擔心。”梁遇握緊她的手在掌心,輕輕說:“阿嫲不會有事的。”
梁徽沒有說話,慢慢將頭靠在他的肩膀,閉上眼睛,汲取他的體溫。
病房外依舊光線慘白,冷氣陣陣,兩人彼此相互依偎取暖。恍惚間,她好像回到了那條跌宕不平的船上,面對不可預知的未來,任由風吹雨打漂流搖蕩,消逝在雨裡浪裡海裡。
她只有他,他也只有她。
手術結束,醫生委婉地告知他們,老人骨脆,又難生長,摔跤後恐怕再也不能正常行走了,只能跛足。
兩人聽醫生說完,從頭至尾都是默然無聲。待進病房,外婆麻醉藥效尚未過,仍舊昏迷著。
梁徽坐在她床邊,看著她雪白的發梢和枯瘦的手,竭力忍住淚水。之後又是聯系護工,又是找醫生詢問照料事項,幾件事做下來,窗外天色盡黑了。
梁秋雁醒來的時候,睜眼便望見床頭坐著的姊弟倆,醫院空氣渾濁,兩人卻依舊如月色潔白美麗,尤其男孩子像極了他的父親,一時望得她怔忡失神。
梁徽的聲音打斷她的心緒:“阿嫲,你醒了。”
她掙扎著,拖著一把嘎吱作響的老骨頭想從床上起來,看著眼眶發紅的外孫女:“你們回來了?”
“嗯。”姊弟倆合手扶她坐起:“回來照顧您幾天。”
祖孫寒暄半天,梁秋雁轉圜問能不能回家,也不知道會不會麻煩他們倆,但姊弟倆交換個眼色,頓時達成共識。梁遇背起渾身無力的老人,而梁徽拖著兩個人行李,搭的士到家樓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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鯉港的房子比鷺州那棟還老舊,常年漫著淡淡的木霉味,摻雜在檀香裡,又尋不到這味道的源頭,有時還得請專人上門驅滅白蟻。梁徽打開兩重鐵花門和木門,讓梁遇背著外婆進去,再一層層把門緊鎖。
梁家三代人都極愛乾淨,屋內整潔雅致,幾乎可以說是一塵不染,北側神台上供著湛然微笑的白瓷觀音,同樣素袍蓮台,不惹塵埃。
姊弟倆應外婆所托上好香後,開始陪老人看閩南語家庭倫理劇,屏幕裡鬧哄哄的一大家子,或爭吵,或親密,更襯出廳內人影寥落冷清。
梁徽望著沙發上津津有味看電視的外婆,想起她平日也都是這樣,和顏悅色從不動氣,有苦不訴,有痛不說,卻因為自己一時疏忽沒能及時醫治腳傷,心臟又是一陣縮緊,十分難受。
她隨意找了個理由避到房間,梁遇見她神色不對,望著房門遲疑許久,欲跟過去。
但想起阿嫲還需要照看,他尚在斟酌用詞,哪知梁秋雁直接揮揮手,讓他進房:“去和你阿姊說說話吧,她身上包袱總是很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