紛紛雨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7: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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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和梁遇的事一松口,母親醒來後便開始料理,知道此事事關重大,她首先將那些照片全部用火機在院裡焚燒成灰,又在當天給梁遇辦好寄宿手續,和老師講明這一年家中無人,梁遇待在學校即可。姊弟倆都是默然接受她的安排,連梁遇搬走時都未再見梁徽一面。
“以後等你弟高考完,我會讓他繼續待在鷺州上大學,這樣好盯著他。”等梁遇走後,母親溫言說,她怒氣已消,滿心隻想著如何徹底解決這段畸形但影響尚不深遠的感情,不留任何後患,也不留任何死灰複燃的機會:“你在北京好好上學,沒人會知道。”
梁徽不知道回什麽,她將臉深深扎在枕頭裡,軟綿綿的枕面淹過她的耳朵,上面似乎仍然殘存梁遇那天在她床上留下的氣味。她悶聲應了句“嗯”,以回應母親縝密無縫的安排。

她約謝渝在開學第一天見面,進校門她看見一眾新生攜行李箱轆轆而至,全是青澀面孔,滿懷喜悅左顧右盼,不乏有找她問路的。
大四了,她想。
只有一年就畢業了。

據說台風是在今天晚上登陸,也不知往鯉港還是鷺州,學校如臨大敵,提前派人檢修排水系統。天色陰沉,略有細風吹起水面漣漪,梁徽遠遠見到謝渝坐在湖邊長椅等她,他也看見她,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。
“徽徽,好久不見。”他的視線朝她熱切地追逐著:“最近還好嗎?”
梁徽沒有回話,只是靜靜地望著他,她的眼睛毫無情緒,看著他的心思也逐漸冷卻下來。“還好。”她終於出聲,坐在長椅上:“你呢?”
謝渝坐在她旁邊,禮貌地保持一定距離:“還行,最近在準備考試,我很希望能和你去同一個城市。”
“但我不想。”她安靜地望著眼前寬闊的湖面,太陽光下它是波光瀲灩的,但現在格外暗沉,以至於顯得穢汙:“昨天的事,是不是你?”
謝渝心下一乍,迅速擺出否認的態度:“什麽事?我怎麽不知道。”
“我看見你了,那天在海邊。”她很平淡地說,看不出一絲怨怒:“不要再否認浪費時間了,我隻想知道為什麽。”
話說到這地步,他毫無反駁余地,終於問:“你覺得是因為我自私地想要佔有你嗎?”
梁徽不置可否,她不想猜,不想和他玩這些無趣的迂回遊戲。
“我想拯救你。”良久他說出真實原因:“你和他在一起只會毀滅你的人生,我不能看你這樣下去,哪怕你和別人我都不會介意。”
“拯救?”她依然望著湖面,輕聲回:“我們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嗎?”
謝渝恍惚一瞬,欲再開口,梁徽卻已起身,留下最後一句話:“如果你還喜歡我,不要和我一個城市,這輩子我不想再見到你。”
她未再看他一眼,沿著小道離去。
據說分手後都會納悶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,梁徽不會這麽做,這意味此人曾在人生留過些許印跡。她更想做的是完全將他從記憶逐出,好像他從未存在,那些因他而起的事亦從未發生。
她以為自己會恨謝渝,但實際上並沒有,她的心仿佛被掏去感知情緒的那一塊,無論愛恨,亦或喜怒哀樂,她都覺察不到,無知無覺一樣麻木。

坐車回家時,手機顯示台風即將登陸鷺州,街道清寥已無人影,有幾戶人家忘記收晾掛在外的衣服,正冉冉在灰色天幕隨風飄揚,是她眼底唯一映出來的彩色。
梁冰坐在廚房刨絲瓜,一連削下幾根青條垂落在垃圾桶裡,見她回來,她摸了摸額角止血的紗布,對她說:“今晚上吃絲瓜炒蛋,怎麽樣?”
“好。”梁徽伸手到水槽洗她放在桌上的西紅柿,嘩啦啦的水流撲在她手上,她聽見母親說:“徽,我有話對你講。”
“你會討厭我嗎?”她開門見山問。“不讓你見弟弟。”
“不會。”梁徽搖頭。
細密的雨絲此時倏地穿窗縫而過,打濕了她的臉,梁徽探身去關窗,瞬息之間加強的烈雨潑了她半身,衣袖近乎全濕了。
梁冰正看著兩隻刨好的青不溜秋的絲瓜,低聲安慰她:“媽知道你難受,但長痛不如短痛,不要像我當年那樣,被你爸哄騙了葬送一生。”
她又開始提這件事,父親和外婆,或許是傷害她最深的兩個人。梁徽無端想到以前母親也和她說過自己小時候,阿嫲一直操心廠裡的事,從未管過她,就算她在學校被同學排擠欺負,被嘲笑鄉下來的土包子,也都是徒然忍著,將自己竭力放矮放低,縮到塵埃裡。直到遇見她父親,那麽漂亮熨帖的一個人,誇她好看對她溫柔,她自此死心塌地迷上他。

理解她的仇怨,但不妨礙每每聽到母親拿梁遇和父親打比,梁徽都覺得刺心,她終於忍不住反駁她:“阿遇和爸完全是兩個人!”
梁冰眉頭忽地深鎖,未想到一貫乖順的女兒居然違逆自己,不由得大發雷霆,高聲道:“但你們本質和我們沒有任何差別,甚至更嚴重,至少我不會被所有人反對和指責,不會沒有任何退路,而你們的感情永遠是抹不掉的汙點!”
這些話一口氣拋出來,像丟在一口平靜無波的古井裡,連回響都沉悶無聲地消逝在深處。梁冰久久沒等到梁徽回話,不禁抬頭,看見梁徽仍然背對著她一動不動,背影緊緊繃著。
她怕把話說重了傷這孩子的心,聲調放軟下來:“徽……”
梁徽回頭,臉上仍然帶著淡淡的笑,好像她剛才沒說過那番話:“我回房間換身衣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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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回房間,感到胸口被一團濁氣堵著抒發不得,看著凌亂未整理的書桌更是心煩。她一支支把桌上的筆收好,書本按類分放到書櫃,不期然在書內發現一張夾著的紙,是梁遇某日在她房間落下的。
那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、北京海澱區的地圖,梁遇用筆在上面圈圈畫畫,譬如他們打算去逛的頤和園和圓明園,還有北理和北大的位置。
凌厲的線條密密麻麻匯聚在地圖上,連接起兩所相隔並不遙遠的學校,讓她想起他的掌紋,時常溫柔地停留在她臉上,時而可靠地搭在她的肩頭,也是從他通向她。
他說,北理去北大很方便,中間隻隔著人大,騎單車一會兒就到。
他說,這樣就可以天天見你。

鼻腔忽然像被冰冷的棉絮塞住,她手一顫,那張紙便輕飄飄落在窗邊,被淋漓的雨絲打濕,墨跡瞬間擴散暈成一團,如夜色侵蝕他留下的所有痕跡。
她本不想哭,但想到終歸再不能和他去北京,終歸再不能和他天天見面,壓抑一天的情緒忽然被強製蘇醒,難過得連拾起那張紙的氣力也無,只能慢慢蹲在地上,任由眼淚紛紛如雨淌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