畢業季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7:4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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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風只是短暫地打亂人們的生活節奏,很快慣性又將人拉回常規正軌。梁徽第二天上午坐在沙發上讀書,看見梁冰起身到房間接電話,她直覺這電話與梁遇有關,又不敢去探查究竟,手指無意識用力摁著書頁壓出灰色的痕跡。
不一會兒梁冰從臥室出來,神情忿忿:“梁遇簡直太不像話了!”
“怎麽了?”她挺直身,抬頭問她。
“擅自出校,逃課。”梁冰坐到她旁邊沙發,絮絮發著牢騷。這孩子從小被帶離她身邊,根本不服管教,也不像是自己親生的,養不熟。說到後頭,她似乎又想起了姊弟倆那樁事,禁不住垂淚,怨氣重重地連說幾句造孽。
造孽啊,真是造一輩子的孽,沒過一天順心日子——早年喪父,母親漠不關心,丈夫又是個混球,現在家裡又多了一個梁遇這樣時不時發作的定時炸彈,她自覺淒苦,多年釀得濃濃的苦水全往梁徽身上倒。梁徽默默聽著,心裡五味雜陳,溫言安慰她許久,母親伸手緊緊握住她,言辭懇切地說:
“媽只剩你了。”
“不要讓我失望。”

不讓父母失望,一直是梁徽持之以恆的信念,對父親如此,因為她恐懼他的強力,對母親更不必說。長久以來已成習慣,因而並沒有令她感到違和的地方。但在梁遇離開之後,這個習慣越來越成為她的負累,白天尚能靠各種事情熬過,一到晚上獨自一人在床上,她翻來覆去睡不著,感覺現實世界像一塊沉甸甸的巨石,悶悶壓在她的胸口,隨重力不斷向下沉,幾乎沒有任何躲避的可能。
她開始羨慕校園那些同齡人,她不會再去海邊,不是怕被勾起許多從前的回憶,而是因為覺得,她和那些歡騰慶祝的人們格格不入。
或許成長就意味著沉重,年輕人總是輕盈的。
再一次去海邊已經是大四要拍畢業照的時候,梁徽接過學校發放的學士服,聽到旁邊幾個同學在討論。全新的經驗固然讓她們新奇興奮,但也生出不少悵惘——怎麽四年倏地一瞬過去了,什麽事都還沒做呢。
她又做了什麽?梁徽無端端想,她最快樂和最痛苦的時日,都在去年那個夏天消耗用盡了。

臨近畢業前她和幾個關系尚可的同學在校園四處拍照,挑的是陽光白燦的下午,直折騰到傍晚,一行人在校園餐廳吃過飯後各自散了,只有曲明翡約她去海邊坐會兒。
大四這年她們比以前生分了很多,除開因為曲明翡在埋頭籌備出國,對於生活和感情的事她們從來不提,默契地不願給對方徒增煩擾。
但她們感情沒有淡,至少梁徽這麽認為,等坐在那片熟悉的沙灘上,她想到以前在這聚過的幾個人以後都不會再見了,不知怎麽一陣傷感,感到曾留戀的一切都如潮水逝去,但不再歸來。
“你出去的話,還是多聯系。”梁徽鼻子發酸,低聲說:“我會很想念你。”

曲明翡彼時已長回一頭黑發,沉穩不少,以前常掛在她嘴上的表哥也消失了,她不再抽煙,可叛逆時期留下的豔麗紋身還在,鮮紅的藤蔓烙刻在她手腕上,像流淌的血。
“嗯。”她轉頭安慰梁徽:“每年放假我都會回來,一回來就找你。”
“這樣來回開銷大嗎?”梁徽問,她知道明翡家境不算闊綽。
曲明翡微愣,揚起嘴角,對她勉強笑了笑。
“那個人……留給我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。”
梁徽意識自己挑起了她傷心事,不由內疚:“抱歉。”
“沒關系。”曲明翡輕描淡寫一筆帶過:“你呢?怎麽這麽久沒見到你弟?”
“我媽不讓我們見面。”
“為什麽不能,難道你們……”
梁徽不說話,以示默認,曲明翡歎口氣,勸她:“你為什麽總是這麽聽話,你媽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,他出不來,你不能去見他嗎?”
梁徽搖頭:“我不能這麽做。”
“為什麽?”
她鼓足勇氣,把憋在心裡的話一口氣說出來:“我不能隻考慮我們的感情,還要考慮他的未來,他這麽倔,我不想他為了我六親不認,為了我前途盡毀。我還得考慮我們家,歷經千辛萬苦才聚在一起,不能說散就散了。”
“你為什麽總要考慮這麽多?你自己的,你弟的,還有你媽,你外婆?”
梁徽一時被她問住,半晌,她故作輕松地說:“因為我是長姊,總得考慮這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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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明翡聞言默然,梁徽也不說話。那天兩人在一片如泥潭般的沉默中等到日落西沉,如焰的赤霞鋪滿整片天空,向她們拋下太陽一天最末的饋贈。曲明翡從她身邊站起,拍拍身後的沙:“晚上我還有事,先走了。”

“你自己做決定,不要後悔就好。”她最後一句話消散在海風中,留梁徽一人待在空蕩蕩的沙面。
後悔?梁徽黯然想,她又有什麽可後悔的呢?一切選擇皆由己出,她怨不得天,怨不得地,更怨不得別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