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書令深深一拜:“皇后娘娘久病成疾,心緒紊亂,頭腦不清,才做出今日的荒唐之舉。
請陛下看在先帝賜婚的份上,看在這些年皇后娘娘盡心盡力執掌宮務的份上,恩准皇后娘娘從此幽居鳳儀宮養病,由宸妃娘娘代掌鳳印。”
江詩熒暗自冷笑,這老頭兒,到了這個時候了,還想着給她挖坑呢。
他女兒不行了,就拉着貴妃和她爲了鳳印鬥起來,他也好藉機扶持新人上位。
可惜了,她可不會給他機會,讓他如願。
陸昭霖輕笑一聲:“尚書令覺得,皇后的病什麼時候能夠養好?”
至於鳳印,則是提都沒提。
尚書令稍稍斂目,復而睜開時,沉聲道:“腦疾難愈,怕是得養上一輩子了。”
皇后跌坐在地上,口中喃喃:“父親。”
她看向尚書令的眼神裏,都是疑惑。
此事,並非毫無辯解的餘地了,父親爲何要代她認罪,還要讓她幽居養病一輩子?便是棄車保帥,也不至於如此着急吧?
尚書令低頭跪在階下,眼中皆是嘆惋。
他這個女兒,自幼聰明。
他從不教她什麼女德女訓,那些玩意兒,只會把好好的人都教成傻子。
他手把手帶着她讀左傳,讀資治通鑑,對她期望頗深。
出閣之前,她分明還聰慧穩重,不輸她的長兄。
如今才嫁入皇室幾年,眼睛裏怎麼就只能看得到後宮這一畝三分地了?
今日之事,他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。
左不過,就是想演一出“寵妃膽大包天,巫蠱厭勝皇后”的大戲罷了。
在前朝重臣,和諸多宗室面前,陛下便是再寵愛宸妃,也不能過於包庇,失了公允。
偏偏戲子們粉墨登場後,演的卻不是她設計好的戲碼!
甚至於,到了如今這地步,那所謂的巫蠱人偶到底是誰做的,都已變得沒那麼重要!
真正重要的是,在寧貴嬪說出來,皇后以她父兄前程要挾的時候,這件事,在那位九五之尊的眼中,就必須是皇后做的,只能是皇后做的。
這朝堂,到底是陛下的朝堂,而非世家的朝堂。
這天下,到底是陛下的天下,而非世家的天下。
陛下看他們不順眼了,要他們退一步,那他們就只能退。
退一步,還有壁虎斷尾、就此蟄伏下來的機會。
若不肯退,那就等着武德司和禁軍提着刀來一一清算吧。
···
一直到了亥時中,宴席才散。
皇后早就在中途被送回了明秀閣養病。
十日後,將由禁軍護送她回宮,從此在鳳儀宮內閉門不出。
以尚書令爲首的前朝重臣們,不管心裏是如何想的,都得面兒上帶笑,耐心欣賞餘下來的歌舞,品味呈上來的酒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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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至,還得吟詩作賦,感念聖恩。
踏出殿門的那刻,江詩熒擡頭看了看天,低聲道:“好圓的月亮。”
可惜了,只怕今兒這園子裏,無一人有心思賞月。
回到湘影居後,江詩熒沐浴更衣後步入寢殿,就見搖椅上坐了一個人,手裏捧了本書在看。
“陛下怎麼來了?”江詩熒款步走到他身側,微微福了福:“阿熒見過陛下。”
陸昭霖拉住她的手,把她扯到自己膝上,問道:“怎麼,莫不是阿熒不歡迎朕?”
“怎麼會?”江詩熒將手臂搭在他的肩上,虛虛環住他的脖子。
“今兒的事,阿熒是如何看的?”話說出口時,他還在把玩她的溼發。
“阿熒錯怪寧貴嬪了,也不知,她心裏怪不怪我。”
說到這兒,她嘆了口氣。
陸昭霖打趣道:“往後寧貴嬪再來,阿熒不會再讓她在門口罰站了吧?”
江詩熒嗔了他一眼:“自然不會。”
陸昭霖本還想問一問她如何看待皇后的事,也不知爲何,話說出口時,卻變成了:“起來,朕給你烘一烘頭髮。”
與此同時,靜熙園外,宋家別院的書房裏。
宋昕時聽完尚書令的話之後,一臉急切:“父親就這麼讓步了?”
尚書令閉上眼,深深喟嘆了一聲:“爲父不得不讓。”
宋昕時道:“咱們宋、鄧兩家,到底是枝繁葉茂的世家門閥。便是不讓,陛下又能如何?”
尚書令睜開眼睛,裏頭寫滿了譏誚:“能如何?能讓武德司和禁軍今晚就圍了咱們家的府門!再是枝繁葉茂的世家大族,手裏有鐵有兵嗎?”
宋昕時皺着眉:“陛下如此着急地對咱們動手,不怕朝堂上一下子就空了一半嗎?”
尚書令嗤笑了一聲:“你怕不是忘了,陛下已經登基十年了。這十年裏,開了一次恩科三次正科,早已選出來上百個寒門官員。
這些人,可全都是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!他們被下放到各州府、各部衙門,早就歷練出來了!
朝堂上空了一半出來?陛下只怕恨不得整個朝堂都空出來,放上他自己的人!”
說到這兒,他的語氣又低落下來:“自覺一些退下來,還能留有一些位置。若是等陛下讓武德司來認真清算,只怕就當真什麼都不剩了。”
宋昕時張了張口,卻又無奈地閉上。
“讓人去各府傳話,該退的,都退下來吧。越快越好。否則,只怕你妹妹如今這個後位,過不了幾日也要被廢掉了。到那時,就真的是面子裏子都半點不剩。”
“陛下不是,已經罰了妹妹幽居養病嗎?”
“是啊。所以咱們,也得乖覺一些才行。”
···
宋家別院的不遠處,是貴妃孃家韓家的別院。
夜色已深,前院書房裏的燈卻還亮着。
貴妃的父親、英國公韓雲珏坐在桌案後頭,以手撫須:“今日之事一出,皇后怕是要不好了。”
他面色平靜,言語中卻露出了三分歡喜。
貴妃二叔,官拜中書令的韓雲琪皺着眉:“陛下的意思,不像是要廢后。”
“現在不廢,不代表一直不廢。”英國公不甚在意:“況且,皇后幽禁養病,那宮中也該有皇貴妃主持大局才對。”
韓雲琪與兄長對視了一眼,兩人眼中,都是明晃晃的野心。
“長兄說的是,先立皇貴妃,再圖後位也可。當年侄女兒本就是屈居了側妃之位,咱們做長輩的,該把屬於她的東西奪回來給她才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