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被捕那年,褚熤十四歲,剛念完初二。
那時父母已離婚八年,他一直都跟著母親,一開始並不知道這件事。
直到有執法人員上門,讓母親配合調查。
慢慢的,消息傳開了,父母的朋友同事,身邊的長輩,學校裡的同學……所有人都知道,褚熤有一個因為貪汙受賄被抓的父親。
他上的中學是全省最好的幾所中學之一,裡面的學生比他家有錢有勢的多得是,比他成績好的也不少,他從來都不算最起眼的那個。
可因為父親的事,他成了學校裡最受關注的人。
從前司機來校門口接他,偶爾也會聽到有人感歎“他家的車好貴”“他家好有錢”之類的。
可後來,全都變成了“這車是他爸貪來的吧”“他還好意思穿名牌”“他家的全是髒錢”……
那個時期的少年,敏感又脆弱,一邊為父親被抓的事擔憂惶恐,一邊遭受流言的折磨。
甚至,就連他自己也因為聽多了那些話,對一直堅信的事產生了懷疑。
所以有一天放學回家,他直接去問母親:“我們家的錢真的髒嗎?”
母親沒說話,倒是一直在氣頭上的外公忍不住大罵:“就他那個屁大的官,能為我們家做什麽?他貪的那點錢還不夠老子買一套房的!”
父親的案子還在偵查階段,涉案金額具體有多少沒人知道,可母親托人打聽過,大概估算應該在三百萬以內。
確實,三百萬還不夠買他們住的那棟別墅。
褚家發家得早,做的是服裝生意,父親在國稅局工作,主要是利用職務之便侵吞公款被查,據說真正受賄的金額不足二十萬,與褚家扯不上瓜葛。
何況父母已離婚多年,外公又向來都看不上那個當小科長的女婿,更不屑於找他做什麽。
若是褚家真的有問題,母親不會在配合調查後全身而退。
可這些,沒人會在意。
那些在背後看笑話的人,那些義正言辭的人,都只會添油加醋地一遍遍傳著流言蜚語,恨不得直接戳著褚家人的脊梁骨罵。
那段時間,褚熤對上學這件事有些抗拒,可待在家裡照樣不得安寧。
母親常和外公外婆爭吵,外公外婆怨她當初眼瞎,居然看上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公務員,也怨她當初固執,非要嫁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男人。
母親同樣怨他們,怨他們總是瞧不上她的丈夫,怨他們總是赤裸裸地對女婿表達他們的不滿和不屑,逼得她被離婚,也催生了她的前夫對金錢的渴望與貪婪。
在這件事上,好像誰都有錯,誰都摘不乾淨。
就連褚熤自己有時都在想,若非父母離婚後父親還經常給他買些昂貴的禮物,是不是就不會在那個泥淖裡陷得那麽深?
初三下學期,父親的案子終於有了結果——以貪汙罪、受賄罪判處無期徒刑,剝奪政治權利終身,沒收個人全部財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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褚熤一直清楚地記得那些數字,侵吞公款256萬余元,利用職務之便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價值11.05萬元。
就是這些還買不起褚家一棟別墅的錢,徹底斷送了父親的一生,也讓褚熤永遠都不能再與父親正常見面。
中考時,褚熤的成績明顯下降,但照樣可以穩穩地直升高中部,可以待在最優秀的班級。
可是,他有些不願再去面對那些認識他的同學了。
雖然外公和母親不只一次地告訴過他,褚家賺的每一分錢都是乾淨的,褚家所有人都要挺直了腰杆做人。
雖然,他對那些流言蜚語也早就麻木了。
那時候,是裴駿跟他說:“要不你轉去桐城跟我作伴?”
母親的家鄉就在桐城,雖然那只是個縣級市,但人口多,經濟發展迅猛,桐城一中更是全省聞名的學校。
褚熤想,徹底換個環境也好,讓一切重新回到正軌。
得知褚熤要去桐城上高中的消息,阮皓便也嚷嚷著要去,他父母整天忙工作都沒怎麽管他,一聽說桐城一中管理特別嚴格,他們自然是無比讚同。
“剛好我爸跟校長熟,讓他打個招呼,把咱仨分在一個班,反正以我們的成績進重點班也是妥妥的。”裴駿是這麽說的。
一切都被安排好,開學時他們自然不用再去跟別人擠著看牆上的班級分配名單,不過裴駿和阮皓向來愛玩,報到那天都還約著在裴駿家打遊戲。
褚熤嫌遊戲無聊,一個人去學校裡逛了逛,可校園太小,人又多,也實在無趣。
他正準備返回時,突然聽到一個女生的聲音傳來:“你看你看,就是那個,我跟你說過的,勞改犯的兒子,居然跟我在一個班。”
從前聽過太多次這樣的議論,被叫過貪官的兒子,重刑犯的兒子,勞改犯的兒子……所以褚熤幾乎是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。
他還以為,這地方不會再有人認識他。
隨即,另一道女聲傳來:“你別這樣說,犯法的是他媽,又不是他。”
這下褚熤知道,她們說的不是他。
可他還是忍不住循聲望了過去。
那是兩個並肩走在他前方的女生,左邊那個他只能看到背影,右邊那個則是一直把頭看向右邊,繼續道:“可我看他也不像好人啊,你看他那樣子,畏首畏尾的,跟個賊一樣。”
褚熤也看了過去,幾乎一眼就能確定她指的是誰。
畢竟那個很瘦的男生一直低著頭,幾乎所有的肢體反應都在透露著他的局促。
“哎呀,你別看。”左邊的女生一把將右邊女生的頭掰了過來,“一個個都這麽盯著人家看,他當然就那個樣子了,是不是好人又不是寫在臉上的,跟他媽犯法有什麽關系?你剛才的話要是被他聽到,人家得多難受啊。”
那是褚熤第一次覺得,一個女生的聲音居然可以這麽溫柔,這麽好聽。
而那些話,每一句都像是她在對他說的。
不同於家人朋友的安慰,陌生人的善意,更讓他覺得心裡無比溫暖。
走了幾步,有個男生在褚熤旁邊叫了個名字,左邊的女生回頭,笑著跟熟人打招呼。
褚熤也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。
很好看?很漂亮?
他不知該如何形容,只知道那張笑臉特別燦爛,好像一下子就能照亮整片天空。
他記得剛才那個男生叫她時,似乎是說魏寧然?還是衛寧然?
不由自主的,他也擠進烏壓壓的人群,走到牆上張貼的表格前,對著自己所在的班級名單一一看了下去。
竟然剛好有一個人叫衛凝然。
會是她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