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還是許清如第一次見到邵博韜如此失態。和董珣一樣震驚的表情下,甚至還有掩飾不住的慌亂。
如此反應,讓她也更加清楚,他心裡是真的很在意董珣。
無論對於已經去世的邵英姿,還是現在這個站在面前的董珣,這都顯得無比諷刺。
他並不是真的沒有感情,只是那兩個被拋棄的孩子都不配有這樣的待遇。
“你……”許清如駕輕就熟地控制著自己的表情,驚慌失措地看著董珣,“你怎麽在這?”
董珣卻不曾看她一眼,視線全都落在邵博韜臉上,什麽話都說不出,唯有雙手攥得死緊,肩膀微微發抖。
彼此沉默了許久,恢復冷靜的邵博韜才淡淡地道:“聽到了?”
“我來找你,你不在,用了下洗手間。”董珣嗓子有些啞,臉上沒什麽表情,眼神空洞,回答的是許清如的問題,但也是他要對邵博韜說的。
邵博韜拍了拍沙發:“坐吧。”
見他雙腿發顫,許清如趕緊上去攙他,他一把推開,看她的眼神冷到了極點。
邵博韜道:“用不著恨她,這是我們父子之間的事,和她沒關系。”
“父子?”他呢喃著笑出聲,依舊站在原地沒動彈,“應該是父女吧?你和她……是親父女,那我和你是什麽?你總不至於讓你自己的親兒子娶了親女兒吧?亂倫嗎?你會嗎?”
“董珣。”許清如試圖安撫他,卻又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嚇退。
邵博韜無奈地揉了揉眉心:“這些都不重要。”
“這都不重要什麽才重要?”他情緒太激動,聲音也不自覺地揚高,吼出這句時嗓子全是啞的,“她是你女兒,我媽知道嗎?因為你有了外遇,她才會和別的男人生下我,是嗎?她去世的那天,那天……”
手指倏地指向許清如,他的眼睛紅得可怕:“那天,是不是你害死了她?”
許清如猛地抓緊衣擺,卻還是對著他搖搖頭。
眼角余光瞥見她的反應,邵博韜神色一凜:“說什麽胡話?你媽的病情你不清楚?”
“從前很清楚,現在,不敢清楚。”董珣冷笑出聲,“我一直以為你們很恩愛,結果……你為什麽要這樣做?為什麽要對不起她?”
“我和你媽結婚的時候,清如已經快兩歲了,這一切她都知道。”
謊話信口拈來,說得面不改色。許清如偷偷瞥一眼邵博韜,不禁又覺得好笑。這句謊話當初倒是成了真,只是他自己並不知道。
“董珣。”邵博韜定定看著他,“我沒有背叛過你媽,她也不是因為報復我才去和別人……事實上,你也不是她親生的。”
董珣如遭重擊,愣了好半晌才忽地笑出聲:“我不是……不是你親生的,也不是她親生的,我……那我究竟算個什麽東西?”
“你說你算什麽東西?這些年我是如何對你的,你心裡很清楚。”
“我不是你親生的,她才是?”他再次指著許清如,“難怪堅持要我娶她,難怪讓她當什麽副總經理,難怪……”
說到這,他笑得更加諷刺:“我竟然還瞧不起她,笑她攀高枝嫁豪門,原來,我才是那個最該被鄙視的小醜,高高在上自以為是,其實,什麽都不是,不是……”
邵博韜歎息一聲:“董珣。”
“那我是哪來的?”董珣死死盯著他,“孤兒院抱來的,還是大街上撿來的?”
“我和你媽從孤兒院領回來的。”
他說得義正辭嚴,要不是早知真相,只怕許清如都要信了。
從前她不明白為什麽他那麽忌諱提起董珣的身世,直到了解了真相她才知道,他逃避的不過是曾經狠毒無情的自己。
若是那一胎只有一個孩子,若是他沒有殺害一條生命,估計他也會理直氣壯地說起代孕那件事,反正在他們這些人心裡,剝削別人的子宮沒有任何錯。
明知是在演戲,可撞上董珣的眼神,許清如卻可以肯定此刻他在想什麽。
恨與怨,羨慕與嫉妒,自嘲與譏諷……大概在他心裡,他的存在就是個笑話吧。
看著他雙目通紅地衝了出去,許清如立刻邁步跟上,追到門口又回頭安慰邵博韜:“你別擔心,我去看看他。”
一切都是她和董珣計劃好的,所有反應和表情也都是他們早就訓練多次,熟練地演出來的。
可對於董珣而言,卻又不只是在演戲。
“你說,他說謊的時候,會不會想起那個他們讓人埋了的孩子?”問完這句,董珣又先笑了起來,“想起來又如何?我隨便丟點東西,有時候也能想起來。”
許清如靜靜看著他:“其實,你早該料到了。”
“是啊,早料到了,料到他會說什麽樣的謊話來騙我,料到他根本毫無愧疚之心,可惜……”
他低頭嗤笑一聲,“張秋實早就告訴過我,他們夫妻一直都很疼董珣,我不信,我說他們那樣絕情的人,怎麽可能如此寵愛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?其實,不過是我不願意相信罷了,怕信了,我只會更恨,更嫉妒,更覺得……自己就是個笑話。我的存在,本來就挺可笑的,我就不該來這世上,沒有人知道我是誰,沒有誰把我當人,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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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明明是在笑,卻有淚珠從眼角滾落,很小很小的一滴,沿著臉頰滑到頸間,沒入衣領,或許,也會流過他胸前那道猙獰的疤痕。
許清如緩緩起身,走到他面前擁住他:“我在意。”
可憐也好,同情也罷,這一刻,她隻想給他一個溫暖的懷抱,就如那晚在夜店外,他緊緊摟著她,跟她說“在我面前你可以放心哭”。
“董珣。”她又輕聲重複了一遍,“我在意的。”
他死死圈住她的腰,頭埋進她懷裡,沒有放聲哭泣,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音,隻這樣一動不動地抱著她。
許清如笑了笑,將他摟得更緊。
他們兩個,本就是被這世界拋棄的人,尋不到根,不知道自己是誰,也沒有人在乎,可像現在這樣,彼此在意,彼此溫暖,也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