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

發佈時間: 2024-12-17 14:25:14
A+ A- 關燈 聽書

第92章

沐青演與向筠是追在沐青霜後頭出來的,只是沐青霜被忽然頓悟的真相衝擊得心神大亂,跑得太快,待二人追到她時,她已躲在賀征懷裡不管不顧哭到直抽噎,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。

無論兄嫂如何哄她都不肯回家,沐青演見勸不動,索性提議讓她隨賀征回將軍府去靜一靜,總比在隨時會有人來人往的巷子裡哭要好,她也不應,就是哭。

賀征聽了半晌,隱約明白了她是爲何事傷懷至此,便對沐青演與向筠使了眼色,讓他們放心將人交給他就是。

賀征打橫抱起傷心痛哭的沐青霜,她驚得打了個嗝兒,將他的衣襟揪得更緊,整張臉藏在他的頸側,兩腿兒直蹬。

「你敢……我不回去……嗝……沒臉回去……也不去將軍府……」

哭得更委屈了。

「好,不回家,也不去將軍府。我帶你去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,」賀征緊緊抱著她,略垂首貼在她耳畔,溫聲道,「去不去?」

「好……」

她也不問是要去哪裡,反正這時除了回家,去哪裡都可以。

此時此刻她真的沒臉回家,沒臉面對任何一個家人。

****

沐青霜與賀征遇到的地方本就離將軍府不遠,賀征抱著她走回將軍府門口,站在臺階下吩咐門口衛兵去準備了一輛馬車來。

上了馬車後,賀征什麽都沒問,也不說什麽寬慰的話,只是抱她坐在自己膝頭,像擁著柔弱稚子,沉默而溫柔地輕拍著她因哭泣而不住顫抖的後背。

https://palace-book.com/ 聖殿小說

這種時刻,沉默溫和的陪伴與擁抱遠比任何言語都更適合撫慰她的心。

此刻的沐青霜心中塞滿了自責。

可時光不能倒流,沐家已是如今這般模樣,她無法做出任何補救。除了哭,她一時竟不知自己該當如何。

她需要這樣一場宣泄,需要在盡情的痛哭中,慢慢去面對自己年少輕狂時爲家族埋下禍根的愧疚與驚惶。

馬車一路駛出鎬京外城的北門,向京畿道的方向而去。

溫暖堅實的懷抱成了沐青霜暫時的歸依,行進中的車駕不時地輕微顛簸使哭到恍惚的她宛若回到小時候。

被軟語笑言的家人護在懷中輕輕搖晃,不沾風露、不識愁苦的小時候。

她是在整個沐家的呵護下長大的小姑娘,家中每一個比她年長的人,都曾將她抱在懷裡,或爽朗或溫柔地對她說過許多話,教了許多道理,講了無數故事,才讓她成爲如今這般的沐青霜。

可她却給了他們最不該,也最不堪的回報。莽撞招來禍端,改變了整個家族的命運,自己却在長達數年的時間裡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過錯,兀自活得個得意洋洋。

她覺得自己實在是糟糕透頂。

出城不到五里,哭到腦仁兒發疼的沐青霜終於哭不動了,在他懷中抽噎了一會兒,就迷瞪著閉上了泪眼。

到底心裡壓著事,她幷沒能睡實。半夢半醒間清楚地知道賀征的懷抱從無半分鬆懈,而馬車也一路未停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她隱約聽見鶏鳴喈喈,迷糊混沌的神識漸漸舒展至清明。

雙目虛虛撑開一道縫,迷蒙間正對上賀征輕垂的專注目光。

她打小就不算是個愛哭的姑娘,平常便是遇事忍不住,那也是安安靜靜掉一陣眼泪便過了的。

上一次像此刻這般失控到哭得不管不顧,喉嚨嘶啞、上氣不接下氣的狼狽慘狀,還是當年後知後覺忽然明白她的母親再也不會回來時。

長這麽大,總共就這麽兩回,次次在她身旁的人都是同一個。這讓她有些尷尬,却又暗暗有幾分釋然。

她面有赧色地撑著身坐起來:「我睡著了……」

沙啞的嗓音將她自己都嚇了一跳,急忙抿唇噤聲,兩頰緋色更重。

「想睡就睡,還沒到呢,」賀征攬過她,方便她將腦袋放在自己肩上,「好些了麽?」

沐青霜咬住唇角,沒有答話。

錯已鑄成,痛哭一場幷沒有解决或彌補任何事情。她依然惶恐無措,依然沒有回家的勇氣。

她很清楚,家中每一個人都不會忍心責怪她,他們甚至會替她找出無數種理由予她寬慰,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。

可她也清楚,自己明明就錯了。

做錯了事,連累了全家,却不會受到任何懲罰,甚至都不會有人對她大聲呵斥一句——

這更讓她覺得自己混蛋了。

賀征幷不追著她要肯定的答案,反而笑著捏了捏她的臉,將話頭轉開了去:「既你不睡了,那,我請你看月亮吧?」

說著,他傾身撩起旁側的車窗小簾,將它打著卷束了起來。

方方正正的車窗,框出如黛夜色。遠山的輪廓在夜色中影影綽綽,道旁的村莊房捨靜謐掠過。

唯有清輝溫柔的月牙跟著車窗走,彎彎的,像個笑模樣。

「這是出鎬京北門的路,」沐青霜吸了吸鼻子,啞聲喃喃,「春日裡來時便走的這條路,我認得。」

走完這條小路,就上了京畿道。再往出走,就可以路過瀅江,路過上陽邑,路過欽州……

最後,就是通往利州的方向。

「你是要帶我回去嗎?回循化?」

沐青霜倏地抬起臉,惶惶然看著賀征,眼睫不住輕顫。她連鎬京的家都不敢回,哪有臉回循化?

那裡是沐家的根基與來處,那裡有更多被她連累到命運大改的家人,還有沐家祖祖輩輩的英靈。

不能回去,不敢回去啊。

「不回循化,」賀征輕笑著以掌虛虛覆住她的雙眼,「你眼睛腫了。」

聽他說不是回循化,沐青霜才鬆下緊綳的心弦。

默然片刻後,她鼓了鼓雙頰,佯怒著使勁眨眼,仿佛打算用自己的睫毛戳穿他的掌心:「你的意思是說,我這會兒很醜?你故意遮著我的眼睛,是醜到你看不下去了是嗎?」

這種時候,或許也只有這種胡攪蠻纏的渾鬧,才能讓她稍稍自在些。

「是看不下去,却不是因爲醜,」賀征放開手,低頭親了親她腫起來的眼瞼,「是因爲會心疼。」

****

車窗外有如練月華照著沿途風景。

車厢內的坐榻上,賀征呈半躺之姿,沐青霜則單手抱膝坐在他身旁,兩人是十指緊扣的。

眼皮腫得綳綳的,不用照鏡子沐青霜都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狽。不過賀征方才已見過她哭得最沒形沒狀的醜模樣,她心頭最初那陣尷尬過去後,已漸漸自暴自弃般地忽略了這件事。

「……若不是我當年莽撞,家中就不會是如今這般光景。」

雖賀征已寬慰勸解了一路,鑽進牛角尖的沐青霜還是有些不能釋懷。

這個突然得知的因果,如一把鈍刀緊緊抵在沐青霜的心上,磨得她胸腔生疼。

只要一想起當年種種,她真是慚愧又汗顔,恨不得時光倒流,回去幾巴掌抽醒那個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。

「既皇后早就有心針對,若無你那樁事,她也會想別的招。人家在暗處算計多年,當初咱們誰也沒留神這個,自然是防不勝防的,」賀征輕輕捏了捏她的手,耐心安撫,「當年你不過也是爲了保護同窗們,若你沒有那樣做,你想想,林秋霞還會是如今的林秋霞嗎?在那時的情形下,你已經做得很好了。」

那年也不過才十五歲的年紀,沒經歷過真正的場面、陣仗,哪裡能在片刻瞬間就將所有事都考慮周全。

不怪她的。

「道理是那個道理,」沐青霜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,哭到沙啞的嗓音裡滿是自責與失落,「但到底還是因爲我錯……」

這些話兩人已車軲轆似地來回說了好幾遍,眼見著她又要回到原點了。賀征趕忙「嘖」了一聲,打斷她即將捲土重來的自責,抬眸狀似專注地打量著她低垂的臉龐。

「看什麽看?」被他古怪的目光打擾了沉重心緒,沐青霜沒好氣地瞪他一眼,委屈巴巴地抬起空著的那手揉眼睛。

却被賀征抓了去,兩手都落入他掌心。

「我瞧著你臉不大啊,」賀征的語氣是做作的疑惑,「人家明明是衝著沐伯父和沐家取得,你不過就是個順帶的小小由頭而已。你倒挺好意思,什麽都想攬到自己頭上。」

對於鑽進牛角尖的人來說,這種不三不四的調侃寬慰,倒比先前正經說的那些道理有用多了。

沐青霜認真地歪著臉沉思片刻,眨眨眼,不自知地嘟囔:「好像……是哦?」

她忽然回過神來,輕蹙眉心垂眸瞪人,啞聲低惱:「你在駡我臉大?!」

說著就想掙出雙手去打他。

賀征悶聲笑著,手上不自覺地使力一扯。恰在此時車輪碾上一塊小石,頓起顛簸,這讓沐青霜失了平衡跌將下去,頃刻間便與他半身交叠相貼。

「賀征!你……很煩人啊。好端端說著話呢,做什麽突然扯我,」她氣呼呼地橫了他一眼,順勢整個人覆到他的身上,故意將全身的重量全往他身上沉去,「看我不壓扁你。」

她那點重量對賀征來說幷不算什麽,只是這般兩軀交叠的姿勢實在太……

這姑娘腦子怕是有點糊塗了,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多危險。賀征輕咳了一聲,耳尖微紅:「我瞧著你想打人才使力的,不是故意扯你。」

「懶得理你。」沐青霜將下巴杵在他的鎖骨附近,保持著這個姿勢,繼續思索著他方才說的那個道理。

片刻後,某種异樣的變化使她倏地瞪大了眼,紅著臉滾了下來,刺猬似地火速蜷縮到一旁的角落裡。

滿面通紅的賀征默默側身背對她:「不、不是故意的……」

他一個血氣方剛的兒郎,未婚妻就這麽整副嬌軀正正貼在他身上……

完,不能想!

賀征猛地捂住了鼻子,滿心狼狽、悲苦、甜蜜、酸澀交織,那叫一個百味雜陳。

他花了將近兩個時辰的功夫,終於把瀕臨失控的小姑娘給安撫得差不多了,結果……輪到他瀕臨失控了。

他可真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