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

發佈時間: 2024-12-17 14:33:51
A+ A- 關燈 聽書

第二十三章 …

暮春時節的黃昏, 清風、飛絮與浮塵盡皆溫柔。

落霞的柔光蔓延匍匐在雕花窗櫺的格紋之間, 絲絲縷縷漏進書房中, 好似琴弦當空,靜候撥動。

團山的歲月自來如此,靜謐、平淡,卻自有使人心定神安的力量。

一連數日, 顧春每日都準時在午飯前趕到涼雲水榭來蹭吃喝,下午就藉著這裡的書房寫寫稿,有時去找司梨閒聊兩句, 直到再蹭了晚飯後才回家。

每日下午李崇琰多是在隔壁房間裡盯著隋峻、燕臨做沙盤, 時不時回書房來坐著翻幾頁冊子,只在顧春停筆暫歇的間隙問她一些本寨內的事, 並不會過多打擾她。

這樣飯來張口的日子對顧春來說簡直不要太愜意,幾日下來她在這涼雲水榭裡的待遇,簡直配得上「賓至如歸」四個字, 自在得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樣。

這日午後又專注地奮筆疾書近一個時辰後, 顧春才擱下手中的筆,略動了動脖子。

垂眼瞥見自己才寫完的那一段, 細細在心中默讀一遍後,立時又覺差點意思, 卻想不明白是哪裡沒寫對。於是她拿食指抵住下頜,皺眉盯著那段手稿看了又看。

半晌過後,她忽然一拍腦袋,恍然大悟。

根據書坊鑑稿先生的反饋, 她之前寫的那幾本話本子之所以撲街,細究起來有幾個共通的緣由。其中最顯著的一個問題就是,通篇看完也不知男角兒長啥樣。

好在她對此早有準備,上白石樓借的那幾幅捲軸畫像為的就是這個。

她得意地挑眉笑笑,輕咬筆桿將手邊的捲軸取過來展開。

就在此時,那日晨間在白石樓內取這幅捲軸時的畫面突如其來浮現在眼前。

一股後知後覺的羞澀驀然躥過四肢百骸,使她頓覺腰間好似纏了燒紅的烙鐵,臉上也像被蒸熟似的,冒著軟糯滾燙的熱氣。

她頂著滿臉燙得快燃起來的紅暈,用力瞪著桌上那幅無辜的捲軸,努力壓制忽然加快的心跳,暗暗對自己諄諄教誨道:混賬顧春,交朋友要以誠相待,坦蕩磊落!

當李崇琰不經意地自手中那冊《本寨防務手記》中抬起眼,映入眼簾的畫面就是顧春正臉紅紅的望著桌上那幅捲軸,眼角眉梢染著薄薄一層瀲灩的羞赧與無措。

不過就是一幅畫像,有什麼好蕩漾的?

他咬著發酸的牙根將手中的冊子丟到桌上,可饒是這樣大的動靜,那混賬依舊紅著一張明豔的俏臉,眼兒亮晶晶地黏在那畫像上。

簡直……目中無人!

理不清心中那股子生氣又失落的躁動是什麼玩意兒,李崇琰抬手自桌案上的果盤內取了一顆三月棗,冷哼著在手中拋了拋。

不知道這玩意兒丟過去她會不會嚇一跳?會撲過來打他嗎?

那……至少,扭頭看他一眼總是會的吧?

他唇角勾起淡淡惡劣的淺笑,揚手正要將那顆小棗照她面前丟過去,她卻忽然轉頭看了過來。

這猝不及防的意外讓李崇琰十分尷尬,連忙放下手。「有事?」

顧春垂了眼簾沒敢直視他,敷衍的笑了笑:「沒事沒事,我就歇會兒。」語畢站起身來,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擺。

她已經儘量不著痕跡地挪開目光不去瞧他了,可就在這好死不死的當口,司梨前兩日那句曖昧的調侃又在耳邊響起——

https://palace-book.com/ 聖殿小說

那可是「衣不解帶」地在照顧你呀!

她當時怎麼同司梨犟嘴來著?

……

呸呸呸,什麼寬衣解帶,沒有沒有沒有。

「沒事你搖什麼頭?」見她神色變幻莫測,臉頰越來越紅,李崇琰瞧著她面前那幅捲軸就越發不順眼了。

此時顧春腦中有些亂,當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。正語塞時,聽得書房外輕聲通傳說晚飯做好了,便假作無事地跟在李崇琰身後下樓吃飯去了。

****

按說顧春是個大大方方的野性子,這些日子下來與李崇琰也混得很熟了,前幾日吃飯時若是他沉默些,她也不介意主動多說兩句。可她今日心頭大亂,見李崇琰專心吃飯不說話,她也沒勇氣吱聲,只能老實端著碗悶頭做鵪鶉狀。

李崇琰並不知她在彆扭什麼,只知從方才她盯著那幅捲軸臉紅之後,就一直古古怪怪不說話,心中也是氣惱。

這就成了兩人近日來唯一一次沉默如金的共餐。

前幾日晚飯後,李崇琰都會找些理由假作順路地將她送回去,今日那口悶氣憋在心上緩不過來,見她也不開口給台階下,便暗自忿忿地絕口不提。

見他今日沒有要出門的意思,顧春反倒偷偷鬆了一口氣,吃完飯後就回書房,嚮往常一樣將自己的東西全都收拾好,便告辭回家去了。

李崇琰板著臉站在書房外的跑馬迴廊上,居高臨下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涼雲水榭的門外,心中難受得都想撓牆。

隔壁房的燕臨與隋峻一前一後出了門來,見李崇琰滿臉不豫地獨自憑欄,不禁詫異地面面相覷。

「殿下今日怎麼沒送顧春回去?」不得不說,在某些事情上,燕臨永遠是個嘴比腦子快的缺心眼兒。

隋峻阻攔不急,才要示意他別多嘴,他的話音已落地。

李崇琰面無表情地回頭,冷聲道:「你明日去找衛釗,日落之前將那套鳥語暗哨學會。」

很明顯這是遷怒了。

春季是團山最忙的時節,這些日子本寨許多人都忙到不見蹤影,鬼知道上哪兒能找到衛釗。

燕臨傻眼,知道自己又捅了婁子,趕忙垂下臉,絞盡腦汁的盤算著,該如何在明日日落之前學會那套鳥語暗哨。

隋峻扶額,待燕臨在李崇琰的冷眼瞪視下灰溜溜地下了樓,這才頭痛地開始善後。「屬下有些話,不知當講不當講……」

話音未落,就被李崇琰硬聲打斷:「既明知道不當講,那就閉嘴。」

見李崇琰再次背過身去,沉默地望著早已空無一人的大門口,隋峻嘆了一口氣,暗自祈願顧春可別給氣到明日直接不過來了。

****

滿心煩亂的顧春慢吞吞拖著腳步走到家門口時,天色已擦黑。

門口大樹下那道白衣的身影讓她整個人倏地一凜,滿腦子雜亂無章的綺思瞬間灰飛煙滅,當即僵在原地。

見司鳳梧舉步朝自己走過來,顧春強忍住拔腿就跑的衝動,微顫道:「有、有事?」

司鳳梧在她面前站定,冷冷蹙眉望了她片刻,波瀾不驚地開口道:「葉叔讓給你帶話,說屏城的濟世堂這幾日忙不過來,葉行絡在十七寨一時半會兒還走不開,叫你明日下山去給葉盛淮幫幫忙。」

「哦,好,多謝。」雖不明白師父為何會叫這個瘟神來給自己帶話,顧春還是勉強擠出一個僵硬的笑臉以示和氣。

見他帶完話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,顧春止不住腿軟:「還、還有事嗎?」

司鳳梧冷眼打量她片刻之後,忽然又道:「你知道……葉叔和我司苓小姑姑的事麼?」

顧春點點頭,於瑟瑟中生出一點疑惑。

「那,你應該能想明白葉叔此時讓你下山的意思。」司鳳梧兀自點了點頭,舉步就走。

滿心的不解終究戰勝了童年陰影,顧春急急回身叫住他:「司鳳梧!你要說什麼?」

司鳳梧應聲止步,回過頭來再次皺了眉,冷眼裡透出「我原以為你沒這麼蠢」的訊息。

「殿下是司苓小姑姑的親生兒子,你這些日子同他走得那麼近,沒想過葉叔心裡的難處嗎?」

他素日裡講話本也是這樣輕薄透寒的語調,可此時落在顧春耳中,卻無端像是指責與訓斥,叫她頓時理虧地白了臉。

顧春一直都很清楚,司家曾有一位姑娘,是師父心上最痛的硃砂痣。直到前些日子在司鳳林口中得知,那顆硃砂痣就是李崇琰的母親司苓。她以為只要在師父面前絕口不提就足夠,可此刻司鳳梧的話卻叫她猶如五雷轟頂。

她終究還是輕忽了。

情之一字,對葉家人來說,從來就不是能舉重若輕的事。

司鳳梧見她那副模樣,語調是難得的輕柔:「葉叔只是讓給你帶話,也沒說什麼。或許他並沒有旁的意思,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。」

顧春緩緩搖了搖頭,多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對司鳳梧露出感激的笑:「多謝你,我明日就下山。」

不管師父有沒有這個意思,她作為與他血脈最近的親人,卻沒能體察他的苦楚,實在過於沒心沒肺了。

「若是你喜歡他,那便大大方方定下來,葉叔不會為難你的。」

今夜這些話,大約是十年以來司鳳梧對顧春說過的最有人味的話了。

顧春再次含笑謝過,目送司鳳梧離去後,轉身回到家中。

對李崇琰……是喜歡嗎?

顧春躺在自己閣樓的榻上,雙手交迭枕在腦後,將自己與李崇琰相識以來的種種全在腦中過了一遍。

算一算,自打當初在屏城的濟世堂初遇至今,尚不足一個月。或許是有些許好感的?

可她是顧春,是團山葉家的顧春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