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八章 番外
一 君子萬年
(一)
同熙元年九月初六,定王妃顧春產下一女一子。
有鑑於顧春能取出「公子發財」、「紅杏樓主」這樣不著調的名兒, 向來對顧春諸事順從的李崇琰以少見的堅持, 倔強地捍衛兩個孩子的「起名權」。
最終,在顧春的冷眼相對之下, 李崇琰硬著頭皮頂著壓力給兩個孩子起好名,又命人快馬加鞭呈至京城報上玉牒。
定王長女李維泱,長子李君年, 總算是像樣的大名了。
不過,起名之後的李崇琰日子過得很艱難。
因為自那日起,任他怎麼哄,顧春都不搭理他, 完全視他如無物——
夜裡連被子都不分給他!
一連七日, 李崇琰覺得,自己真是受夠了。
既然道歉求饒無果,只能以強硬手段解決這個問題了!
(二)
九月十三夜,秋夜寂寂。
寢殿內, 顧春用薄薄的錦衾將自己纏裹成蛹狀,只留了腦袋在外,側躺在臥榻上, 面朝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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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們得談談。」面色有些憔悴的李崇琰蹭到榻前,目光堅定。
背對著他的顧春不動如山, 連個「哼」字都沒給他。
在她背後的另半邊床榻上, 那張水藍織金錦被讓李崇琰越看越不順眼。
七日來,這張無端多出來的錦被猶如天塹, 殘忍而無情地粉碎了他與他的妻子大被同眠的美好生活——
雖然他的妻子正在坐月子,便是大被同眠其實他也做不成什麼壞事。但,不能抱著她,他根本就睡不著啊!
見顧春仍是不搭理自己,李崇琰微惱:「你再這樣,我生氣了啊!真生氣了啊!哄不好的那種啊!」
口中這樣說著,卻又輕手輕腳的除下外衫鞋襪,一臉悻悻地上了榻,溫柔地隔著被子把那個將自己裹成蛹的嬌軀環進自己的臂彎。
背對著他的顧春唇角微彎,卻冷淡淡地道:「手拿開。」
「就不拿開,」見她終於肯搭理自己一句了,李崇琰心中暗喜,索性將她撈過來面朝自己,「我們、我們來講道理。」
驟然被翻了個身,顧春抿了唇,冷眼覷著他,卻並未掙扎。
那對從來甜滋滋、笑吟吟望著自己的漂亮水眸裡,竟全是冷冷寒光。李崇琰終於相信,書上說的「眼刀傷人」,竟是真的。
他心如刀割,痛得想打滾啊。
原本在腦中周詳計畫的那些強硬手段瞬間灰飛煙滅,他可憐兮兮湊過臉去,拿鼻尖蹭了蹭她的,卻被她扭臉躲過。
「好好好,不講道理,不講道理,你就是道理,」他驚慌地將人抱緊了,「要不,你打我一頓?」
顧春冷冷勾唇,「不稀罕。」
「舅舅說,產後不宜生氣的,」李崇琰小心翼翼地低頭覷她,「你有氣儘管衝我來,別憋在心裡。」
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爆發了自相識以來首次對峙,顧春的態度之冷漠,僵持時日之長久,當真已經超出他能承受的範圍了。
最慘的是,他其實不太清楚她究竟為什麼氣了這麼多天,否則也不至於連日求和無果了。
「那……要不,我再派人進京稟告陛下,」李崇琰可憐兮兮嘆氣,緊緊盯著她神色的變化,「兩個孩子的名字還是按你的意思,叫做……」實在說不出口。
他真的不忍心,讓兩個孩子頂著「李深秋」與「李涼秋」這樣隨意的名字度過一生。
顧春倏地擁被坐起身,氣得想哭:「你根本沒明白問題在哪裡!」
「你說你說,」李崇琰忙跟著她坐起,與她四目相對,滿眼誠摯,「我一定改的。」
「我生氣的是,那時你竟說,『寫話本子用的那倆名兒就十分可笑,可別再毀到倆孩子頭上』這樣的話!」
顧春氣得眼中泛起霧氣,纖纖食指猛戳他的胸口。
她一生最引以為傲的,便是經過自己的奮發圖強,終於從一個撲街話本子作者成為名滿天下的話本子作者;李崇琰這句話簡直等同於否定她在話本子界的成就,不翻臉才怪李崇琰終於明白竟是那日自己隨口一句話惹出的禍,於是握住她的手:「我錯了。我胡說八道的。『公子發財』是最好的話本子作者!嗯,雖然我個人更欣賞『紅杏樓主』……」
顧春咬了咬唇,眼中的霧氣已漸凝成珠,「你從前說,你是歸我管的,可有了孩子,你就不聽我的了。你為了他們,跟我翻臉!」
「歸你管的,歸你管的,」李崇琰抬手輕拭她眼角的淚意,急急應道,「別哭啊,我哪有翻臉?我哪敢啊……他倆怎麼能跟你比?不信?不信我明早就找人將他倆扔大街上……」
顧春破涕為笑,沒好氣地瞪他一眼,嗔道:「瞎說什麼?」
「就氣這個?沒別的了?」見她終於笑了,李崇琰鬆了一口氣,「原諒我了?」
顧春不知想到什麼,倏地又躺了回去,拿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,悶聲道,「吹燈,我要睡了。」
李崇琰挑眉輕笑,傾身將床頭燭火吹滅後,又偷偷將那床礙眼的水藍織金錦被踹下榻去。
黑暗中,顧春嬌聲輕道:「做什麼?不許扯我被子,蓋你自己的那個。」
「我怕你冷,還是抱著你睡比較好。」李崇琰低聲笑道。
「我不冷。」顧春哼了一聲。
「好吧,那我冷。」
久違的溫暖相擁,惴惴不安許多日的心終於落回該在的地方了。
「其實,」一室黑暗中,顧春終於反身回抱了他的腰,將臉埋進他的懷中,「『李維泱』與『李君年』,很好,我也喜歡的。」
瞻彼洛矣,維水泱泱。君子萬年,保其家邦。
比她隨口敷衍的「李深秋」與「李涼秋」像樣多了。
李崇琰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,沉聲在她耳邊笑道:「他倆的乳名就交給你來起好了。」
「我原本想叫他倆『叮叮』、『鐺鐺』……」
李崇琰心中一緊,不緊想為自己的兩個孩子掬一把同情淚。
好在顧春終究是孩子們的親娘,「這幾日又想了想,還是叫『琅琅』和『錚錚』吧。」
琅琅、錚錚,金石相擊之音。
「你明知我如今只能『看』不能『吃』,偏還要火上澆油地撩撥我,」李崇琰嗓音沙啞,絕望地低聲哀嚎,「『紅杏樓主』,你太欺負人了!」
二抓周
同熙二年九月初五,李維泱與李君年週歲。
這倆個孩子的抓周儀式可謂萬眾矚目,定王府麾下近臣全員到齊,團山軍一眾名將濟濟一堂。
弟弟李君年烏眸滴溜溜一轉,環顧四周圍住自己的那些物件,片刻後奮力擺動胖乎乎的短小四肢,爬到角落,準確地抓住那柄刀鞘上鑲了七色寶石的匕首。
眾人歡聲雷動,齊齊喝彩。
姐姐李維泱茫然地端坐在鋪了紅錦的小榻中間,小腦袋徐緩地轉來轉去,似乎是在打量周圍這一圈奇怪的人們。
顧春見她遲遲不動,便笑眯眯地指了指周圍一圈的物件,柔聲道:「就像弟弟那樣,選一件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好。」
李維泱聽不懂,自顧吮起手指來。
「完了,我女兒莫不是傻……」李崇琰話音未落,就被顧春一肘擊在腹部。
「不許瞎說話。」
李崇琰趕忙閉嘴,和顧春一道緊張兮兮地望著女兒。
片刻後,李維泱終於有動靜了。
見她終於開始爬行,周圍的人全都屏息凝氣,全神貫注地看著她的動向。
眾目睽睽之中,她爬向了——
司鳳梧。
她朝司鳳梧張開兩隻小短手,無齒小嘴咧出開懷的甜笑,甜得人心都化了。
司鳳梧一慣冷漠的眸心難得泛起溫柔漣漪,伸出大掌握住她兩隻小手。
顧春一臉崩潰。
李崇琰立刻炸毛:「混蛋司鳳梧!放開我女兒!」
隋峻立刻將李崇琰攔住:「殿下,冷靜,冷靜。」
眾人哄笑,議論紛紛。
最後還是葉遜出來主持大局,他慈愛地將李維泱抱在懷中,領著她將抓周床榻上的小物件又看了一圈,溫聲道:「告訴舅姥爺,喜歡哪一件呀?」
李維泱望著葉遜咯咯笑了兩聲——
轉頭又看向司鳳梧。
肉呼呼白嫩嫩的小短手又朝司鳳梧伸去,小肉腿兒還朝葉遜身上蹬了幾下。
這回,司鳳梧是真的笑了。
見李維泱在司鳳梧懷裡樂得手舞足蹈,咿咿呀呀的模樣,顧春絕望地與李崇琰對視一眼——
完了,我們的女兒可能真的有點傻啊!
為什麼抓週會抓到司鳳梧那個冰塊臉?!蒼天啊!
三顧春,你給我下來
同熙六年,春日午後,杏花吹滿頭。
昨日府中有人不小心漏了口風,說司鳳梧下山來了,在城東葉家做客。五歲的李維泱一聽可不得了,死活鬧著要去聽阿梧講鬼故事。顧春被她磨得沒奈何,今日一大早便請派人將這個愛好奇詭的女兒送去東城了。
而李君年沉迷站樁蹲馬步不能自拔,根本不需誰安排,天不亮就一骨碌爬起來,短手短腳巴住李崇琰大腿,跟著他一道去了練功房。
一到了練功房,李君年連父王都不要了,爬上梅花樁就不肯下來。李崇琰也由得他,練功完畢後便讓燕臨盯著他,自顧處理政務去了。
未時,早早處理完手中政務的李崇琰回到後殿,逕自去了花閣尋顧春。
哪知才到花閣門口,便見兩名侍女苦哈哈立在雕花石拱門外,神色俱是憂心忡忡。
李崇琰皺眉:「王妃殿下還在寫稿嗎?」
一名侍女搖搖頭:「回殿下,王妃殿下說有事要想一想,讓我倆不必打擾……可是我們方才出來時瞧見王妃殿下她……」
見她吞吞吐吐,李崇琰也懶怠再聽,點點頭便匆匆行進去。
花閣院中有好些當年自團山移栽下來的杏樹,長勢喜人,此時正是落英紛飛之際。
李崇琰不經意地一個抬頭,便見花枝間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。雖一身華服裹了纖細腰身,可那懸空微蕩的雙腿卻似嬌俏少女,無憂無慮,沒心沒肺。
「顧春,你給我下來!」李崇琰心中一緊,難得的連名帶姓地喚了她。
不同於他這一驚一乍的,顧春徐徐回頭,自滿樹繁花中露出一張甜滋滋帶笑的俏臉。
李崇琰見樹下放了梯子,眸底一沉,連忙過去三腳並做兩步地爬到梯子最頂端,微仰頭朝她伸出一手:「過來。」
顧春眸中有瀲灩橫波,紅唇彎彎,發間綴著杏花殘瓣。
「我是魔教教主的小女兒,」她微偏著頭,甜嗓綿綿,話尾輕輕揚起,「還未請教這位少俠高姓大名?」
又來?
李崇琰滿眼無奈又縱容的笑意,「在下李崇琰,傾慕姑娘已久,不知姑娘可願與我浪跡天涯?」
這傢伙每回寫話本寫到卡住時,就愛拉著他演一通。
「看你儀表堂堂、一身正氣,」顧春嬌嬌哼了一聲,一本正經道,「卻不料你竟是如此輕浮之人!」
這……接不下去。
李崇琰哼哼笑了兩聲:「乖,先過來,下去再演。」
春風輕撫過枝頭,落英紛紛。
顧春笑著握了他的手,在被他帶進懷中的瞬間,忽然傾身吻了他。
「這位少俠,你長得真不錯,有沒有興趣私個奔?」
看來今日是「紅杏樓主」。
李崇琰輕咬了她下唇一記,沒好氣地笑道:「江湖兒女說話算話,說私奔就私奔的。」
語畢,在顧春的驚呼聲中,他抱著她翩然自落英中穩穩落地。
顧春一臂環住他的脖頸,一手食指挑了他衣襟的邊緣,面色緋紅,聲嬌如蜜:「這位少俠,不可亂來。」
這副模樣,這種嗓音,臉上分明寫著「請君品嚐」啊!
李崇琰將她打橫抱起,健步如飛直奔花閣暖間。
不多時,暖間中似乎傳出定王殿下咬牙切齒、痛苦中夾雜著愉悅、欣喜中帶著微惱的細碎之音——
「顧春,你給我下來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