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章 番外
(一)
大縉同熙十九年夏末,因頤合長公主先天體弱、不易受孕,成親兩年無所出,與駙馬商議後上表請旨,欲將一名原州軍陣亡將領遺孤收養至膝下。
同熙帝允准,為其賜名雲曜,並著令宗正寺錄入玉牒。
三年後,頤合長公主奇跡般地有了身孕,於同熙二十二年秋產下一女。這位二姑娘的降生,不單使長公主府上下喜氣洋洋,連同熙帝也大喜過望,御筆一揮,賜名為「照」。
頤合長公主夫婦素性仁厚,得此兒女雙全的善果,自是被坊間傳為美談。
不過,畢竟一個是親生,一個是抱養,這中間的親疏之別似乎無法迴避。
有些人在暗中揣測,長公主夫婦對待這一兒一女,恐怕難免有厚薄之分,這頤合長公主府遲早會有兄妹鬩牆的鬧劇。
長公主夫婦對外間的議論是否有所察覺這事不好說,但一直待雲曜如己出倒不似作假。這夫婦倆對雲曜的呵護與偏袒,時常讓人誤以為二姑娘雲照才是被抱養來的那一個。
好在雲曜性子早慧,並不恃寵驕縱,反倒有些少年老成的跡象,向來行止自持,竟頗有天家血脈的風範。
而那二姑娘雲照卻打小是個混不吝,也不知怎生養出一副豪烈疏狂的做派,上至宗親貴胄、下到三教九流,不拘什麼人、什麼事,凡她覺得有意思的,總愛湊上去摻和個熱鬧,在京中可謂是「十處打鑼,九處有她」。
這樣的性子自不免惹上些小是非,讓長公主夫婦很是頭疼。
性子這樣南轅北轍的兩兄妹,又差著三四歲的年紀,雖說相安無事,卻也很難有「兄友妹恭」的和樂親暱,落在外人眼中,仍是會兄妹鬩牆的跡象。
(二)
皇家書院設在內城的北苑,學子多是皇室、宗親及勳貴世家的孩子。
不過,北苑絕非憑血緣、出身就可暢行無阻。各家孩子完成開蒙學業後,須得經過層層篩選與評估才能得到北苑的進學資格,因此北苑可謂彙集了京中各顯赫門第裡最拔尖的小苗苗們。
同熙帝對這書院極為重視,特意撥出北苑三殿供書院使用,講學的多是文淵閣大學士們,騎射武藝也由負責內城防務的頂尖將領輪流教導,一應開支全由皇家少府私庫來保障。
同熙二十九年春,七歲的雲照終於通過了種種考核,揚眉吐氣地進了北苑,在清風殿就讀。
長公主夫婦心下甚慰,指望著她能在北苑好生收收野性,以免將來當真長歪了。
而雲曜在北苑進學已有五年,早已升至北苑承華殿,所學的課業比清風殿要繁難許多。
這日午間,雲曜被授課的師長喚去單獨問了功課,待他回到承華殿時,同窗們便七嘴八舌地告起狀來:「雲曜,你妹妹方才不知發什麼瘋,忽然氣勢洶洶衝進來,將趙晟打了一頓就跑。」
趙晟是宣平伯家的五公子,與雲曜同齡,是去年才升到承華殿就讀的。這趙晟與雲曜素來不大對付,今早在進宮的路上拿雲曜的身世與同窗們暗諷一通。那時雲曜與幾個好友就行在他身後,卻並未搭理他。
雲曜不急不躁地聽同窗們說完方纔的事,略蹙起稚氣未褪的眉頭看向趙晟:「你欺負她了?」
莫名其妙挨了頓拳腳的趙晟氣呼呼翻了好大一個白眼,低頭拍拍衣擺上的小腳印,「我上一次同她打照面還是新年時的宮宴上,話都沒多說兩句!再說了,我好端端的欺負她做什麼?」
因年歲有差,課業進度也不同,十一歲的趙晟在承華殿受教,而七歲的雲照才進清風殿,很難有什麼交道。況且趙晟入學已有數年,而雲照才來北苑不到一個月,眾人真是想破頭也不明白,這倆八竿子打不著的小孩能結出什麼仇怨。
同窗笑著對趙晟勸道:「算了算了,雲照本就是個胡鬧性子,長公主都管不住的,你總不好意思再追到清風殿去報仇吧?」
「就是,而且她才七歲,那陣拳腳也不至於就把你怎麼著了,」有幾名與雲曜交好的同窗幫著朝趙晟諷笑道,「再說了,你當時不也還她好幾腳了嘛,沒吃多大虧。」
雲曜眉目一凜,眸心漸生盛怒。
(三)
清風殿散學早些,長公主府的馬車先送了雲照回去。
雲照腳才落地,抬眼見門口的管事一臉同情,就知自己今日在北苑打人的消息已傳回府了。
於是她也不廢話,不待父母前來訓斥,熟門熟路就去了府中的小祠堂,自個兒拖了個蒲團在堂中跪得端端正正。
見她皮成這般小油條性子,長公主夫婦只覺身心俱疲,索性暫不去見她,以免叫她惹出更大的氣來。
跪到酉時,見沒人來喚自己起身吃飯,雲照心知父母今日怕是氣得不輕;可她覺得自己並沒有錯,於是也不肯告饒,跪地的小身板挺得更直,口中嘀嘀咕咕開始誦起今日新學的文章來。
不多會兒,有人推門而入。
雲照立刻收了聲,抿唇朝房簷翻了個倔強的小白眼,仍舊跪得直挺挺,頭也不回一下。
片刻後,身旁多了一個蒲團,也多了一條直挺挺跪下的身影。
雲照扭頭一看,登時樂不可支地鬆了腰背,拍著膝下的蒲團笑道:「沒想到啊沒想到,你竟也有跪祠堂的一天。」
雲曜默默看看她那半跪半坐的嬉笑姿態,「嗯」了一聲,轉頭看著堂上那些牌位。
少年身姿尚顯纖瘦,卻挺直如松。
雲照見狀,也斂了嬉笑坐起來,重新端正跪著。
小祠堂中供著許多長明燈燭,火光搖曳中,兄妹二人直挺挺的跪姿真是各有各的倔強。
「你是為著什麼事被罰跪?」雲照目視前方,嘴上卻閒不住。
也不怪她覺得稀奇,她被罰跪那是家常便飯,可向來規規矩矩的雲曜被罰跪,這似乎還是頭一遭。
雲曜抿了抿唇角,看著堂上的那些牌位,隱約哼笑了一聲:「你不也跪著?你為何,我就為何。」
「嘖,胡說八道騙人呢,」雲照撇撇嘴,仍舊看著前方,「我打了那趙晟,你也打了啊?」
「嗯。」
雲照驚訝地扭頭看他:「你做什麼打他?」
「你又做什麼打他?」雲曜以眼角餘光淡淡睨她。
雲照倏地收回目光,心虛似地抬眼望著堂中橫樑上的雕花,好半晌之後才轉著眼珠子道:「我打他,自是因為他嘴碎、話多……長得醜!你總不會也因為這個打他吧?」
雲曜唇角浮起笑來,出人意料地點點頭:「我也是因為這個打他。」
(四)
跪完小祠堂,訓話是免不了的。
長公主夫婦先差人來喚了雲曜過去。
「你妹妹慣是個胡鬧的,怎麼你也……」駙馬蹙眉歎著氣,忙不迭輕拍著長公主的背安撫著。
長公主氣得捂著心口,不想說話。
雲曜先朝父母叩了頭,這才答道:「那趙晟,他還手了。」
長公主夫婦俱是一愣,面面相覷地對視半晌。
「北苑派來的人說過了,」長公主歎了口氣,語重心長地訓誡道,「可今日畢竟是你妹妹先無端跑到承華殿打人,人家還手也是情理之中。你愛護妹妹是好事,可不分青紅皂白的護短,這也是不對的。」
「請父親母親息怒,孩兒認罰。」雲曜再次叩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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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認罰,不是知錯,也沒說要改。
駙馬板起了臉:「孩子們之間的打鬧,大人不便多出面,是該由著你們自行處置。遇旁人主動挑釁,你們自當還擊;可若是錯在自家,便不該盛氣凌人。往後絕不能再犯了,懂嗎?」
「多謝父親教誨。」雲曜垂下眼簾。
長公主府樹大招風,朝野之間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時刻盯著,他身為長子,更當言行謹慎,這道理他很清楚。
旁人若是挑釁他本人,他會以和為貴先忍三分;可若是衝著他妹妹,那就不行。
旁的事他都能一笑而過,可若事關他妹妹——
無論誰對誰錯,動他妹妹,那就不行。
(五)
「就知你們偏心!這回可是一樣打了人,打的還是同一個人,就我多跪些時辰!」雲照的小臉上滿是不忿,吱哇亂嚷。
長公主氣得一掌拍上雕花楠木椅的扶手:「你還有理了?成日的不學好,淨會惹是生非。說,今日為什麼打人?」
雲照早就跪得膝蓋生疼,忍不住扭了扭小身板,才撇撇嘴嘀咕道:「雲曜平日裡就很學好啊,好得跟廢物沒兩樣。平白被人擠兌得跟孫子似的也不敢吭聲……」
「上哪兒學來這滿嘴渾話!」這下連駙馬也給氣得火冒三丈,大步走到她面前。
雲照見勢不妙,跳起來就在書房裡抱頭鼠竄,邊跑還邊嚷:「我沒錯!誰要那個趙晟嘴巴壞!往後他若再拿我哥的身世說三道四,我還打他!他說一次我打一次,看他長不長記性!」
小姑娘的嗓音本就清亮,這一嗓子吼得用盡全力,震得門外的雲曜耳旁嗡嗡作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