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鈕祜祿繡玥的家書又被扔了回來。
出宮的老太監一甩袖子,「別扯了,別扯了!玥答應!跟你說幾回了?奴才這夾帶東西出宮,那都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給你們主子辦事,我說就這麼一吊錢,您還好意思讓咱家給您稍東西出宮?太不把咱們奴才的命放在眼裡了罷!」
他厭惡地瞥了一眼那一串銅錢,「話說咱家在宮裡當差,有多少年沒見過銅板長什麼模樣了,」他白了一眼繡玥:「虧你拿得出手。」
繡玥當面被剜了一眼,依舊陪著笑臉,商量著道:「公公,楊府就在京城中,您費不了幾步路的工夫,求您了,延禧宮的情況您也知道,我實在是手裡銀錢短缺,若有銀子了,一定加倍給公公補上,煩您多走幾步路,把信給我額娘捎過去,成嗎?」
「不成。」
老太監伸手,張開五指,「就這個價,稍一封信出宮去,五兩銀子。延禧宮如今是後宮裡的冷宮,我這還是看在啟祥宮秀貴人的面兒上,才肯為小主你辛苦一趟,換了宮裡其他人,你看誰還肯搭理你們延禧宮的人,晦氣!」
他嘖嘖嘴,「這都是善慶大人的女兒,瞧您的姐姐秀貴人多大方,托奴才跑一趟善府,一封紅包就是十兩銀子,玥答應,你呀,多跟你姐姐學著點罷。」
老太監費力地掙脫開,滿是嫌棄的朝著神武門去了。留下繡玥站在原地,她好歹是個七品答應,想不到受個奴才的數落至此,卻還是沒將家書送出去。
繡玥卸下臉上慣會討好的笑容,轉回身,將書信好好收起來,朝著延禧宮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回走。
秀貴人,善慶?
額娘忍痛將她送到這深宮中,她在宮裡落得如此地步,與額娘骨肉分離、此生不能相見,不都是拜他們所賜。
繡玥扶著宮牆無聲地歎了口氣。
家書送不出去,額娘和外祖父在宮外的境況她一無所知,也不知鈕祜祿善慶有沒有履行當初的諾言,接濟楊府。
本來她還存著一絲慶倖,雖然入了深宮,斷送了一生,起碼成了皇帝的嬪妃,每月還有份例銀來花,從此她在宮內、額娘和外祖父在楊府都不必再過苦日子。
誰曾想,卻被安置進了延禧宮!進宮三個月,從未在內務府領出來過一文錢,月月都被內務府安在各種名目上開銷掉了。
銀子,繡玥真想仰天長歎,如何才能弄到些銀子呢?
鈕祜祿秀瑤隨便一封紅包就是十兩銀子,夠她省吃儉用活幾年的!
黃昏時分,天色漸漸陰沉,幾朵雪花飄落下來,顯得愈發的冷了。
繡玥不由加緊了腳步,回到延禧宮,西偏殿裡空蕩蕩的,地龍裡早沒了炭火,碎炭還是寶燕臨走的時候填的,從午後到黃昏,已有兩個多時辰了。
她剛解下斗篷,就聽見正殿那邊響起了好大的動靜,一直傳到西偏殿,繡玥在房間裡聽到這陣仗,不用多想,便知道是主位遜嬪娘娘又在被那幫奴才們折磨。
遜嬪與永和宮的瑩嬪爭寵,瑩嬪得勢,又得嬪妃之首的謕妃在背後撐腰,謕妃有協理六宮之權,隨手治了遜嬪一個「失德之罪」,將其困在延禧宮裡一日一日的折磨,跪聽訓誡,就是存心要將遜嬪緩緩作踐到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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繡玥有些惋惜,她在延禧宮這三個月,雖說日子也不好過,可遜嬪娘娘身為主位,對她算是不錯的。
她從西偏殿出來,果然看見延禧宮的人都在正殿垂頭跪著,一個個沒了生氣的模樣,主位遜嬪娘娘跪在最前面,迎頭站著幾個景仁宮的太監。
他們大搖大擺地站在正殿中央,滿意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遜嬪。
在這皇宮裡,失了勢的主子連奴才都不如,得了勢的主子,連帶著奴才都是主子。
瞧瞧,這眼前的延禧宮的一干宮人,連嬪位都得老老實實給他們景仁宮的奴才下跪。
站在中間的太監這才慢悠悠開了嗓:「遜嬪沈佳氏,爭強好勝,婦德有虧——」
高亢的訓-誡聲音響徹整個殿內,只不過因是太監特有的扭捏腔調,便衍生出了許多的惡毒感。
趁著遠處殿前幾個太監的心思都聚在羞辱遜嬪身上,繡玥不動聲色地從門後走出來,走到跪縮在角落的身影旁邊,默默跪下。
李氏冷不防的一抖,看清來人是繡玥時,才悄悄鬆了口氣。
「玥,玥答應。」
她勉強說出幾個字,上下嘴唇還微微哆嗦著。
李氏顯然是怕極了的。低賤的宮女出身,已是三十多歲的官女子,什麼翻身的指望都沒了,在這後宮裡只能戰戰兢兢的活著。
每次主位罰跪聽訓,李氏都自動自覺出來陪著跪聽訓-誡。
繡玥自己心裡壓著事,盡力對她擠出個寬慰的笑。
延禧宮的炭火被克扣了大半,只能緊著晚上就寢的時候用,此刻大殿上冷颼颼的,繡玥是最晚來的,跪了不到半個時辰,膝蓋磕在冰涼的地面上,就已是如同跪在一堆冰針上,疼痛難忍。
她不由得看向遜嬪,遜嬪臉色已如死灰一般,額前滲了幾顆豆大的汗珠,滾滾落下,身為嬪位主位,此刻已是極盡狼狽。
偏那幾個訓-誡的太監,毫無放過之意,口上的斥責之聲一浪高過一浪,話語一句勝過一句尖酸,不時用目光一下下剜著遜嬪身後的伺候宮女。
西嵐領會,她抿起嘴,微微直起身向前跪了幾步,跪在遜嬪身側,目光哀傷般落在她的右手腕上。
遜嬪此時慘白著臉,身上的痛楚使得目光渙散了些,卻依舊帶著堅忍。她知曉西嵐的意思,即便再不願,可眼下飽嘗的苦楚,卻無一不在提點她已無路可選。
西嵐見遜嬪娘娘微點了點頭,便伸手探到她的手腕間,將一個成色略深的玉鐲子退了下來,從地上搖晃著站起身,藏在袖口裡推到訓-誡的太監手上。
太監直接自如地藏在了袖口中,看神情還有些不滿和嫌棄。西嵐低聲下氣討好著道:「徐公公,您千萬體諒,這大半年,咱們能拿的都拿出來了,實在什麼都沒有了,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過,這鐲子雖然成色不好,卻是原本留著給娘娘換些藥材治病的救命錢,娘娘她如今的身子也是不大好了……」
「好了好了!」被喚作徐公公的景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,打斷了她的那些話,本來就是要整治遜嬪到死的,這還有什麼可說的。東西既然已到手,他道:「今日訓-誡就到此為止,咱們且要回景仁宮向貴妃娘娘覆命了。」
「公公,徐公公!」一行幾個太監走到門口處,繡玥不動聲色跟了上來,悄悄的,給為首的景徐塞了個不起眼的小木瓶,那木瓶一看就是粗糙貨,但他卻比方才收鐲子時候的臉色明顯好了許多,耐著性子聽得繡玥在身旁說道:「前些日子碾碎了草藥做了些丸子,給公公消食用,還望公公您別嫌棄。」
最初確實是嫌棄的,這麼個破玩意兒,再貴的東西他都在景仁宮見多了。可試了幾次,他同經常來延禧宮辦差的那幾個公公都知道,這個延禧宮新住進來的答應手裡的玩意兒是了不得的。
這回她說這草藥丸能消食,那便是能敞開了吃喝幾次都無礙的好東西,連太醫院開的消食方子都比不得這個丸子厲害。
景徐不動聲色地把瓶子手在袖子裡,這才抬了頭目不斜視道:「說罷。」
繡玥擠了個討好的笑意,寒暄著道:「徐公公,我那貼身的侍女寶燕黃昏時分便去了內務府,這會兒還沒回來。托您打聽打聽——」
「你那個侍女,」景徐冷笑了一聲,「不必打聽了,來的時候咱們就在路上聽內務府的小公公傳了話,已拉進慎刑司去了。」
「拉進慎刑司去了?」繡玥心中驀地一涼,一時連堆笑的表情都忘了,慎刑司可是關押犯過錯的宮人的地兒,她的寶燕又沒犯過錯,「怎的關進了那兒?」
寶燕她不過是去內務府取東西,內務府頂多不給就是了,怎還會關人進了慎刑司?
「咱們怎會知道?咱家在景仁宮當差,又不管內務府的差事!」景徐切了一聲,明顯已對繡玥不大耐煩,「好了,玥答應,您的事您問了,咱家也答了。你要去就去內務府問個明白,可別在這兒浪費咱家的時間。」
說罷景徐便不再理繡玥,帶著幾個公公不由分說便踏出殿門口。
繡玥知道她拿的那點東西,問點消息還成,景徐是絕對不會幫她出手的。他若要幫,憑他在景仁宮裡當差,內務府的總管怎敢不給他面子,就連她這個剛進宮三月的答應都知道,謕妃在皇宮裡可是一手遮天的權勢。
只不過看在她送的東西還有點用的份上,方才景徐對她說話,已然算客氣了,換做延禧宮的任何人同他糾纏,景徐可不會如此好相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