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
誰知隻被寶燕言中了一半。誰也沒想到的是, 第二天天不亮,便有聖上的旨意傳來,要延禧宮的常在鈕祜祿氏即刻前往養心殿。
寶燕在西偏殿,看著幾位御前太監的架勢,下意識看向繡玥,繡玥朝她無奈一笑,到底是皇上,居然寅時就來宣她養心殿覲見,這也太狠了罷?
她向來貪睡,即便是前一晚有準備早就寢,卻也萬萬沒有猜到要寅時起來動身。
繡玥忍著眼淚、勉強將自己梳洗打扮得當,素面朝天就緊隨著御前的人去了。
出了延禧宮,外面的天還擦黑,萬籟俱靜,只有抬轎攆的小太監踩雪的聲音一踏一踏地響著前行,抬著繡玥朝皇帝寢宮的方向越來越近。
在養心門外繡玥下了轎攆,跟著御前的太監向養心殿內走,遠遠的,隔著稀薄的朝霧,她便在一排排整齊戍衛的御前侍衛中見到了那個清秀筆直的身影。
明明天色還這樣昏暗,看不清臉,侍衛服這樣厚重繁瑣,她居然可以如此輕易地在人群中識出了他。
如今他是御前二等侍衛,但凡當職,她來養心殿,總是無可避免地要碰上了。
繡玥的困意消退了不少,心底變得清明,這或許是老天要自己儘快忘記這個人罷。用這樣最直截了當的方式,強迫她在反反復複的相見中變得麻木。
她隨著太監們進入了養心殿。途中經過劉毓軒的時候沒有側目沒有頓步,也猜不到他見她走來的時候臉上是什麼神情。
養心殿裡,顒琰也是剛從壽康宮給貴太妃們請安回來。他在地龍前,看了看養心殿內的西洋鐘,瞧瞧旁邊常永貴小心翼翼侍奉的嘴臉。
他的目光落回地龍上:「朕讓你宣的人呢,還沒來嗎?」
常永貴躬著身子,為皇帝解開領前大氅的系扣,將大氅捧在手裡,恭敬回道:「回皇上,人已經來啦。聽聞皇上請安回來要去西暖閣早讀,先去西暖閣候著了。」
他回過話,見聖上居然露出些意外之色,那個鈕祜祿繡玥,寅時宣她,卯時覲見,原本以為又得拖延遲來。之前在養心殿住的時候都沒有一點安分,連在御前裝相的覺悟都沒有。
就是因為給中宮皇后請安遲來才受的罰,結果拘在養心殿陪他那幾天,依舊是辰時才起,未時還要跟著補個午覺,他在前殿批摺子辛苦,還要挪出時間給她抄書,她就在後寢殿沒心沒肺地睡著覺。
顒琰一邊想一邊自責,這樣的女人,他召來自己身邊做什麼?換做其他後宮任一妃嬪,哪個在身邊伺候得不比她用心體貼?即便是皇后,身為中宮國母,經年的養尊處優下來,伺候他也細緻周到得多。
他堂堂九五之尊,有舒服的不用,卻偏偏給自己找罪受,還要編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騙人騙己,就為了不在妾室的面前跌份失了天子顏面。
常永貴小心看著皇上陰晴不定的表情,一丁點猜不透皇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,他從未如此沒底,心裡只求著主子這時候可千萬別問他什麼話才好。
等到伺候著皇上到了西暖閣,皇上開始準備早讀,常永貴的一顆心才算稍稍放下。
案上的《聖訓》《實錄》已經工工整整擺放妥當。
他伺候皇上落了座,待皇上翻開書卷,便恭敬退到門口,擺擺手,召喚小練子上熱茶。
小練子沒上前,繡玥托著茶盞,笑眯眯地瞧了錯愕的常永貴一眼,而後將茶盞端了進去。
她來到顒琰身前,規矩道:「皇上,請用茶。」
小練子的聲音雖然也是尖尖的,不似男音渾厚,可這個聲音,一聽十足就是個女子。
顒琰的目光從《聖訓》中移開,瞧了瞧出現在面前的繡玥。
繡玥笑得甜,走近兩步將茶盞奉上,眉眼彎彎道:「皇上,茶是嬪妾沏的,嬪妾打聽了皇上飲茶喜歡八分燙,請皇上品品,合不合您的口味。」
所謂先發制人,後發制於人。
昨夜想了一整晚的計畫,皇上的態度既然先一步跟她挑明,自然不能坐以待斃,想來想去,伸手不打笑臉人,討好皇上、主動伺候一準沒錯。
想到這,繡玥笑得更甜了,甜到膩。
她這樣笑,顒琰的臉色有一點彆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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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約是清早的緣故,她的臉上不施粉黛,細滑白皙水嫩,透著一股子清新。說話輕聲細語,有點抓人心肝。
他端起茶,匆匆飲下兩口。
「這茶有點燙。」顒琰將茶盞放回案上,重新拿起《聖訓》,「下回記得沏涼一點。」
「是,嬪妾記下了。」
繡玥只是口頭應一聲,也沒有去收茶盞,繞到皇上身後,給皇上一點一點地揉著肩膀。
手碰觸到她身體的一瞬間,繡玥有點錯覺,似乎皇上顫動了一下。
他移開書,狐疑地看向她,隻瞧見她露出尖尖的兩顆虎牙,笑得殷勤:「皇上每天要批幾個時辰的摺子,肩膀一定酸痛得厲害,嬪妾知道這幾日要侍奉聖駕,特意跟底下的丫頭討教了幾招。」
其實都是說著好聽,蒙人的。木槿和柔杏再不濟,也不會教她這麼不入流的按摩功夫。
繡玥捏了幾下左肩,又換到右肩,抓癢癢似地捏了幾下,還裝作很懂似的問道:「皇上,右邊這兒酸疼嗎?」
聲音從身後傳來,說話吐出的溫熱氣息輕飄飄落在他後頸間。
顒琰握著書卷的手緊了緊,她這是給人揉肩膀?照這個揉法,這書也不用看了!
但到底,皇上的表情再難看,終也在忍著,沒開口讓她停下。
繡玥在肩膀處流連了一會兒,便沒了興致。瞧這手感,皇上雖然飲食不清淡,筋骨還算強健,該是經常出去騎馬狩獵罷。鍛煉得還可以。
她用胳膊的肘部,在皇上左胸口對應後背的位置用力按了按,緊接著就聽到傳來一聲悶哼,隨後是書掉到桌案上的聲音。
皇帝轉過頭,沉著臉極度不悅地瞧向她,眼見著就要動怒。
繡玥笑嘻嘻的,裝模作樣在他胸口處撫了撫,耍賴道:「皇上,您都覺著痛了,就少進些油膩膳食罷,多出去走走,皇上可以萬歲萬歲萬萬歲呀。」
「你」要不是看她一早上在這伺候得殷勤,他早就將她發落出去!
得了!有這樣一個狐媚子在這作妖,今天這書是甭想看了。
顒琰索性也就不再拿起來看,他沒好氣地瞥了繡玥一眼,「你這些狐媚工夫,都是跟誰學的?」
好好的按摩,怎麼成了他口中的「狐媚工夫」?繡玥在心裡反駁了一句,面上恭敬笑著回道:「嬪妾方才不是回了皇上,這是嬪妾為了伺候聖駕,特意跟伺候嬪妾的宮女學的。」
「皇上,您可是獨一份兒。」現學現賣,這回她可沒撒謊。再說,旁人也信不著她。
「皇上,」繡玥小心瞧著臉色,「嬪妾再接著給您按按龍體罷。」
顒琰抬眸瞧了她片刻。
這人也不知是怎麼了。上回在養心殿還不至如此,怎的這回變得如此溫柔體貼,簡直到了荒唐的地步。
但總歸,這變化來得太好,他倒是很喜歡。
半晌,聽到皇上「嗯」了一聲,繡玥又開始放心大膽地上下其手。
她還沾沾自喜以為是自己的手法好,其實簡直差勁透了,皇上只是消受她在跟前這份伺候罷了。
繡玥卻是覺著自己摸對了皇上的脾氣,說到底,也不過是個喜歡阿諛奉承這一套的膚淺君主罷了。既然如此,她就再接再厲,加倍殷勤伺候著,皇上自然就不會找茬來訓斥她,等熬過了這幾天,到了除夕新歲,皇上要忙著前朝後宮,根本顧不上她這號人,屆時就可全身而退。
繡玥美滋滋地算計著,如此看來,昨夜制定的計畫切實可行。
果真,直到黃昏時分從養心殿出來,這一日皇上都沒斥責過繡玥半個字。即便下午她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琺瑯彩花瓶,皇上也只是命奴才打掃乾淨便算了。
當時花瓶碎的時候,她分明看到常永貴進來,先看看碎的是哪個花瓶,然後用一種死到臨頭的眼神看著她。結果皇上什麼都沒說,常永貴瞧她的眼神反而變得更加可怖。
繡玥第一日黃昏時分全須全尾地從養心殿出來,得到了甜頭,接下來的幾天便更是變本加厲。
只要皇上不是見大臣,她便在養心殿無微不至地跟著端茶倒水,趨奉左右,無不殷勤。
輕聲細語的說話,得體的甜笑,周到貼心的伺候。她自己沒發覺,自己的這些狗腿子行徑,已將另一人受用得暈頭轉向,丟盔卸甲,只是強撐著帝王的威嚴而已,哪裡還能說出半句訓斥的話。
她尤其不知道,本來以免宮闈議論,顒琰也沒想召她入養心殿這樣頻繁,三天兩天來一次就罷了,結果卻不可控地演變成了一連四日、日日召繡玥在養心殿伴駕。
他也想克制,前一晚都在勸著自己,可到了第二日,還是忍不住再下旨意,再將人宣進來。
實在是她這樣的轉變來得太好,好得讓人忍不住貪心流連。
繡玥有點慶倖,事先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,她謊稱這幾天信期將至,不適宜侍寢,皇上不知是否信了,數日來倒真的沒有提及。
想來,皇上隻命她入養心殿伴駕,並未召她侍寢,淨事房也不會有記檔,後宮應該不會掀起什麼風浪才是。
如若不然,照這個形勢下去,東西六宮不知要謠傳成什麼樣子,她們不明就裡,單只聽說皇上天天跟她待在一塊兒,還不生吞活剝了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