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人們一直忙到夜裏十點多,夜色降臨,歐允棠讓他們回家休息,約好明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過來摘棉花。
這時候的棉花生長特別快,一夜之後,在經過半天的暴曬,第二茬棉花都會盛開。
太陽落山的時候摘棉花,一來給第二茬棉花充足的生長時間,二來,傍晚的時候沒那麼熱,工人們摘棉花也舒服一些。
她也沒回家,直接在農場基地宿舍裏等莫悍山回來。
這一等,就睡着了。
莫悍山在基地有一間單獨的宿舍,隔壁是大宿舍,一溜兒通鋪排開。
等莫悍山跟車回來,門衛老大爺說:“悍山,你媳婦在宿舍等呢。趕緊過去看看。”
莫悍山快步進了宿舍,看到歐允棠趴在桌角,睡得香甜。
她半邊臉壓在胳膊上,另外半邊臉被幾縷頭髮蓋住。
往日裏總是微笑的眼睛緊閉,彎曲的睫毛遮在上面,留下一排淡淡的陰影。
消瘦的肩膀壓在桌面上。
瘦了。
一天沒好好吃飯,肉眼可見的瘦了。
白天鵝一樣的脖子,也被曬黑了。
一隻手被壓在腮下,另一隻袖子捲起來,露出來半截小臂。
那小臂上面,有幾條明顯的血痕。
細長,幸好傷痕不深。
一看就是棉花殼子劃傷的。
別看棉花柔軟得跟水一樣,可是棉花殼卻極其尖銳,而且很硬。
劃手上就是一道血口子。
所以,摘棉花的工人們都戴着自己縫製的手套,以免被劃傷。
可媳婦,沒有手套。
莫悍山眼前發白,閉了閉眼睛,這才慢慢走過來,捧着那隻手細看。
果然,手背上的血痕更多,細細小小的,
就像一塊完美的白綢帶,被紅色的小血痕給破壞了。
每一根手指上,都有這種小的血痕。
莫悍山英俊的臉上,佈滿了後悔的心痛。
他就那麼蹲在地上,託着那隻白嫩的小手。
雖然他不懂歐允棠爲啥突然要提前摘棉花,可他堅信,媳婦做什麼都是對的。
可有一點不對,
她,不能摘棉花。
她的皮膚太嫩,他平時不太捨得用力捏,一捏就是一片紅痕。
現如今,被棉花殼給劃拉成這樣。
都是他沒能力,他應該帶着媳婦去農業局安排送貨,這樣,她就不會傷到皮膚了。
不對,他就不應該讓媳婦下田,應該讓她在基地吃着哈密瓜,扇着扇子看熱鬧才對。
莫悍山小心翼翼把歐允棠抱起來。
歐允棠掙扎,睜開眼睛看到是莫悍山:“回來了?”
莫悍山把她放在牀上:“睡吧。我陪你睡。”
歐允棠嘟囔了一句:“要不要回家看看?”
莫悍山讓她枕在自己胳膊上:“不管他們。我們睡覺要緊。”
剛說完,歐允棠已經調整好睡姿,腦袋窩在他肩窩那兒,睡着了。
莫悍山等歐允棠沉睡後,悄悄下牀,跑到基地實驗室那邊拿了一卷紗布,棉籤和一大瓶紫藥水回去。
就着昏黃的點燈,他小心地給每一道紅痕都塗了十來遍紫藥水。
歐允棠的兩個小臂和兩隻手,已經變成了紫色。
莫悍山這才滿意,拉滅燈繩,放心睡了。
……
董倩華氣得臉色發白。
她是被餓醒的。
大老遠坐了幾天的綠皮火車來到西疆,接着倒車,換乘四處漏風的小客車到了農場。
來到這兒,婆婆的威風沒機會耍,倒被餓了兩頓。
她叫醒莫凊德:“你說,那丫頭是不是不敢回家了?她怕我們逼她離婚。”
莫凊德翻了個身:“睡吧,累了幾天,明兒再說吧。”
董倩華靠在牀頭上,她餓啊。
“這個該死的農家女,看我明天怎麼撕了她。”
“莫凊德,我餓,你去給我做碗面條。”
莫凊德氣得翻身下牀,拿了枕頭去堂屋打地鋪去了。
董倩華氣得自拍牀板:“等蘭晶瑩來了,我看蘭晶瑩怎麼收拾你們。”
她餓着肚子,熬到天快亮的時候,終於睡着了。
可是,不知道誰家的大公雞開始幹活了。
“喔—喔喔–”
“喔喔—喔喔—喔–”
“喔喔-喔—”
一開始是一隻大公雞打鳴,董倩華還能忍受。
幾分鐘後,全村的大公雞都開始打鳴了。
“喔喔—喔喔-喔喔—”
“喔喔喔—喔喔-喔–”
“喔喔喔喔—喔喔—喔—”
董倩華從牀上爬起來,捂住腦袋:“別叫了,別叫了—我讓你們別叫了—”
“莫凊德,我要走,我要離開這裏。”
莫曉柔翻了個身:“媽,你折騰了一夜,你不睡覺,我還要睡覺呢。你消停點吧。”
董倩華:“……曉柔,你沒聽到雞叫?”
莫曉柔:“沒聽到啊。”
再問,人家又睡着了。
董倩華只覺得滿腦子都是公雞的打鳴聲。
此起彼伏。
然後就是隔壁開始有了動靜。
狗叫聲,人喊聲,做飯的聲音……
董倩華快要瘋了,她那保持了幾十年的教師風度,矜持的,端莊大方的,彬彬有禮的樣子,終於被失眠、打鳴和狗吠給撕破了。
她跑到院子裏,衝着外頭喊叫:“閉嘴,都閉嘴。別叫了,都別叫了。還讓不讓人睡覺了?”
院子里正在睡覺的兩隻母雞被嚇醒了,咯咯叫着從雞窩裏飛出去,留下兩根雞毛,在風中飄啊飄……
公雞們和看家狗們以爲又來了一個夥伴,叫聲更大了……
歐允棠睡了個好覺。
醒來一看,房間裏沒人,莫悍山不在。
她起來,下牀,迷迷糊糊看了看外面。
院子裏也安靜得很,空中飄着一股大米粥的味道。
軟糯香甜的味道。
她正好口渴,立刻開門跑到廚房去了。
廚房裏,大師傅渾圓的身軀站在竈臺前面,正在炒菜。
另一個鐵鍋裏,熬着大米粥,粥香四溢,熱氣騰騰。
看到歐允棠過來,大師傅和她打招呼:“起來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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歐允棠問:“師傅,莫悍山呢?”
“哦,我讓他去摘些西紅柿和黃瓜,等會兒涼拌。”
他突然看到歐允棠的胳膊:“姑娘”。
他知道歐允棠是莫悍山的妻子,可還是叫她“姑娘。”
“姑娘,你胳膊咋啦?”
歐允棠低頭一看,也嚇了一跳。
兩胳膊都是紫色的。
她也莫名其妙。
“啊,怎麼搞的?我胳膊怎麼變成這樣啦?”
莫悍山拎着個小籃子進來:“我給你塗的紫藥水。”
“都被棉花殼子劃傷了,你都不知道疼?”
他語氣不太好,滿是譴責。
往日總是溫柔的眼神,也變得有些冷淡。
歐允棠:“.……你什麼時候塗的?我都不知道呢。”
“你睡得跟小豬一樣,人家把你賣了,你都不會醒。”
莫悍山語氣很衝。
“人家摘棉花都戴着袖套和手套,你呢?還把袖子挽起來!怎麼,在家裏沒幹過農活兒?”
他語氣雖然衝,可眼睛裏的心疼,卻遮不住。
歐允棠心裏感動。
這男人,真是刀子嘴,豆腐心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