層層宮門鎖碧雲,飄絮點朱闌。
一道道朱門被推了開來,可十六低著頭,只能瞧見繡花鞋尖上那隻雲雀,在搖晃的裙擺下若隱若現。
她腳下是映著寒光的大塊青石,大概百年以來已被這來來往往的人磨得沒了一絲棱角,幾乎能鑒出隱約的人影。
走了許久,她終於忍不住抬頭悄悄看了一眼,這座大得仿佛能吞人的宮殿,四處都被高立的圍牆給圈了起來。
隻一眼,便被那層層高牆頂上璀璨的琉璃瓦上反刺過來的日光,絞得眼底發酸。
可即便是這樣耀眼又冰冷的地方,卻從不知哪處飛了一隻彩鳶上天。
這麽一看,她腳上便慢了一分,差點與身後的何衝撞在一處,他悄無聲息地戳了把十六的後腰,激得她立刻抖擻起來,再不敢分神。
可十六老實低下了頭了,何衝卻在抬頭時接了個冷冰冰的回頭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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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家夥,這帳是又記自己身上了,天知道,他只是給十六提個醒啊。
懂大局、識大體的何衝,默默咽下了所有委屈,跟在最後盡職盡責地扮演著安靜的內侍。
隨著青石上人影綽綽,一行人被引到了一處小樓,掩映在錯落的煙樹當中,綠茵垂下絲絲涼意,將小樓籠在一片淡影之下。
這裡並非大殿,顯然聖上並不想將會見李玄慈之事翻到明面上。
不僅如此,到了第一重門後,更是讓所有的侍從都留在了外面,隻李玄慈一人孤身入內。
那扇門一掩,便將所有的秘密都關在了裡面。
十六還是那副侍女模樣,就這樣和旁人一起守在門外,宮裡的規矩到底大,便是已隔了這許遠距離,也無人敢亂動一分,連聲衣袍子擦過的動靜都聽不見。
但這次不用何衝擔心,十六不必他吩咐,也沒有百無聊賴地動來動去,既不發呆,也不走神,隻乖順地低頭望著腳尖,間或十分隱秘地抬頭瞧一眼那緊閉著的門縫,眸中微凝,又立刻再次低下頭來。
何衝愣了下,隨即心中暗暗一歎。
再是不願,自家的傻十六,如今心中也長出了將那人藏進去的竅眼。
不知過了多久,那門終於開了,李玄慈一人孤身進去的,如今也獨他一人孤身出來,面色上看不出半分異常。
一同守在外面的內官面上毫無異色,無聲地迎了上去,用尖細的嗓子小聲稟道:“王爺,聖人知您離京已久,想著在您出宮前,能見一見各位小主子,以圓多年親緣骨肉分離之情。”
這話說得親熱極了,可由一個內官細得有些怪異的嗓子說出來,就多了幾分寒意。
不過,李玄慈周身也沒一絲熱乎氣,十六如今只需要瞧一眼,便能知道這人眉梢眼角都是冷淡,連點敷衍的意思都沒有。
可李玄慈還是淡淡點了下頭,算是接了這安排。
之後,內官便引著他們往宮廷深處走,越往裡,重重朱門便越發密了,十六不斷抬腳跨著一道道高門深檻,到最後幾乎失了計數,隻覺得像是被無聲地吞進這巨大又深幽的宮中。
之後一共見了三人。
因著大皇子被聖上派出了京城,於是第一個見的,便是二皇子李玄嵐。
這是個看一眼便覺得如沐春風的人。
明明也並非那滿臉掛笑、舉止殷勤的作派,可無論是朝李玄慈迎來時眼中的暖意,還是那撚袖飲茶時的自在,抑或是交談時恰到好處的一點回應,都自有一股風流在。
不似皇權富貴的一段錦,倒如布道悟德的儒道大家。
盡管李玄慈話語並不多,也稍顯冷淡,二皇子卻每每都能妥善接上,偶爾提一提童年之事,倒顯得有了幾分親近,場面還算和睦。
十六依然低著頭,和身旁的朱漆柱子也差不多德性了,可聽見二皇子時而打趣的童年往事,還是忍不住極輕微地翹了唇角,無意識地將這些細枝末節記了下來。
至於為何要記,記了作甚,她倒是沒想那麽多。
後來又見了三皇子,李玄啟。
這是個好武的,看上去一股子親熱莽撞的武人氣息,與李玄慈多年不見,不過寒暄幾句,便極熱心地想同他比試切磋一番。
瞧三皇子那在自己殿前那麽大點地方都硬要塞下的小校武場,與面上那遮掩不住的勝負欲,看起來倒真心極了,不似作偽。
李玄慈倒也沒同他客氣,隻說了今日不行,來日讓他準備好在自己手底下卸條胳膊。
三皇子聽了這話反樂了起來,與他痛快定約,下次定要搏出個勝負高低來。
最後一個見的,是長公主,李環。
說是長公主,但她是如今皇帝最小的孩子,不過剛剛滿十四歲。
這次內官帶他們去了一處園子,綠草如油,花樹如煙,小小的清池上還浮著落下的花瓣,一旁的樹枝伸了出來,垂在水上,上面還吊了金絲籠子,裡面一隻黃嘴赤色鸚,鸚聲如馬蹄果子一般爽脆。
還未靠近,便聽見了嬌聲笑語透了過來,洋溢著少女的天真浪漫。
一隻極漂亮的紙鳶高高飛在這層層深宮之上的天際,隻留一根細線牽扯著它的動作。
或許是他們的腳步聲驚動了人,正在放紙鳶的兩個女孩轉過身來。
一個稍嬌小些的,穿著一襲粉色宮裝,頭上是赤金的步搖,眉間點了顆殷紅的朱砂痣,瞧見李玄慈的瞬間,一下子燦爛地笑了起來。
“四哥!”她親熱地叫著。
另一個女孩也望了過來,瞧見他的身影,眸子如晨曦初明,又立刻被薄霧遮掩,隻目光依然隱隱掛著他。
待長公主出口後,才乖順地跟在身後,行了個禮,用那雙霧蒙蒙的眸子瞧著他,叫了他一聲。
“慈哥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