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進來吧。”
聽了這話,李玄慈沒有立刻開門,只是持了劍柄,將門抵出些縫隙,從空隙裡面見了他衣著完好,才伸手將門推開來。
畢竟他對陌生男人的身體,無甚興趣,敬謝不敏。
門開了,玄色的袍角翻飛,一隻皮子極細的羊皮靴踏了進來,卻也沒有再進去的意思,只是就這樣停在那裡。
他在打量著眼前這人。
毛人已經不再毛絨絨的了,身前盛了一盆剛燒好的熱水,還在嫋嫋冒著煙氣,腳邊已經堆了一圈亂糟糟的發。
唐元見李玄慈進來,卻也沒多管他,隻照樣拿著剃刀,半仰著頭,對著銅鏡裡隱約的模樣,大差不差地隨意剃著胡子。
隨著簌簌之聲,他的面目也逐漸清晰起來。
這下才能看出,這人並不是個年紀大又古怪的野人,長得算是俊朗,星眸劍目,卻並不叫人覺得端著。
反倒是眉飛入鬢,舉止動作都帶著肆意,特別有一股子疏懶不羈之氣。
比道士多了些落拓隨意,比遊俠又多了些正氣,看上去有了些年歲,眸子裡卻沒帶上多少滄桑。
就像那院子裡的草樹,水缸上的壓石,天上飛的鷹雁一般,什麽痕跡也瞧不出,仿佛天生天長便是這般了一樣。
兩人就這樣站著。
一個手上不停,依舊剃著胡子,一個也什麽都不說,就這樣半倚著門,目光不知看向哪裡。
過了好一會兒,唐寧臉上總算乾淨了,啪得一聲,他放下了銀剃刀,刀刃反射著從高處小窗照進來的光,看著涼得很。
他張開五指,隨意地梳弄起頭髮,將那一團鳥窩大差不差地攏得聽話些。
梳了一會兒,這才自他進屋後第一次開口。
“十六那丫頭,落你手上了?”
他的語氣既算不上憤怒,也不是質問,只是極其普通地在說一件事。
但這疏松平常的語氣,卻不知怎的,叫人不由認真起來。
李玄慈便知道十六平日裡裝的那副面皮,都是和誰學的了。
她對著外人,都是風動帆動心也不動的模樣,事事不掛心,處處難動搖,舒朗如風,淡泊似月。
怪道她個貪吃嘴饞膽慫話多的小肉團子,能裝得這樣像,原來都是從小對著這樣的人學來的三五分顏色。
不知怎的,李玄慈偏在這時想起了十六每每偷吃東西,眼睛都笑彎了還要從眼角溢出甜蜜蜜的光的小模樣,就莫名地軟了眉梢眼角。
再抬首時,便再理直氣壯、淡定從容地回了這話。
“是,落我手裡了。”
這話裡沒有多少恭敬,既不是威脅,更不是請求,他只是說著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。
聽了這話,唐元梳理著發的手沒有停下分毫,只是繼續扒拉著,半天才開口。
“也好,你錢袋寬裕,她就是要日日吃頭整豬,也吃得起。”
半天,他就挑了這麽一句開口。
可李玄慈聽了卻絲毫不驚訝,對這話照單全收,隻輕輕用指尖撚過劍柄上的一塊圓寶石,口吻隨意地開口。
“除了能吃,闖禍也無礙,便是給天捅個窟窿,我也能幫著她,把窟窿攪得再大些。”
這話一出,倒讓唐元的眼神從銅鏡中移了過來,頭一次打量起他來。
隨即,眼裡湧出些淡淡的笑意,道:“若你一味說要給她收拾補救,我倒要惡心幾分,可你卻是要和她一起把窟窿攪得更大,倒還算有些意思。”
“哦,有什麽意思?”李玄慈挑了半邊眉毛,倚著門,頗有些無賴模樣,隨口問道。
“我的徒弟,便是闖禍,自己也能收拾,收拾不了,那就自己擔當,何須靠你。”
“我當時既然沒有將她送到別人家當閨閣女子,而是留在身邊當弟子教大,就沒打算讓她長大了去做依附別人的菟絲子。”
“落你手上,做一對攪天攪地的賊夫婦,倒也不算壞。”
李玄慈生平怕是頭一次被人叫做“賊”,大概也是頭一次被人叫做“賊”,心情卻也不壞。
“你倒想得開,倒省了我一番口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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衝著這個,以後十六若要逢年過節給他送些烤豬熏雞之類的吃食,他倒樂意出匹快馬。
“她是我徒弟,又不是我能拿來換銅錢的豬羊,她愛怎麽著,我攔不了,也不愛攔。”
“不過同樣的,她今後如何,我也許不了,指不著,所以你也不用跟我這打主意。”
“她那個粗心眼,哪怕落你手上了,往後樂不樂意嫁你,且兩說呢。”
唐元望回銅鏡,繼續打理起自己,壞心眼地把最後一句觀察到的話咽回肚子裡不過,若不嫁他,怕也是嫁不了旁人,從小到大,除了師門裡的人,他還不曾見過十六對任何人如此卸下心防,如此毫無戒備,仿佛露了軟腹的小豬崽,打著滾等人摸摸肚皮。
而李玄慈也挑起眼尾,漂亮的桃花眼中全是意氣風發,朗聲道:“那你便等著,看她鳳冠霞帔,高高興興地嫁我。”
“你我都瞧得出來,那天不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