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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敏從未見過二哥這般悲愴的神色。
母親要起棺下葬前一日,二哥在母親靈前跪了一天一夜,祖母也勸不動他,祖母說,兄長心裡有別的心結,就讓他跪著,自己好好想想清楚。
也正是這一日,國都裡歡慶二皇子娶新婦、薑相嫁女。
他父兄回來的時候,全城縞素,百姓分列兩旁,目視忠烈棺槨回鄉。
母親哭暈了過去,妹妹尚且不懂事,也被乳母抱著默默垂淚。
祖母冷面,不許他哭喪,說叔父在外省,他現在是謝家唯一的男人,再難也不準哭。
他當然沒有哭,他雖尚且年幼,卻要幫忙辦理喪事,沒有時間哭。
父兄下葬後,他照常去老師薑儀府上學習,那日薑儀與同僚正在處理政務,要他稍作等待,他便坐在庭院中等著。
忽地見到一個小腦袋從月門後探出來,一雙圓眼瞧著他,又馬上縮了回去。
謝斂盯著那月門,果然不多久,那個小人兒還是跑出來了,邁著短腿吭赤吭赤跑到他面前,手中托著一包糖,圓眼睛中顯出憐憫,問他,“二哥,你要不要吃糖?”
謝斂笑了笑,悲寂的心中有歡喜湧出,他接過來,道了一句謝。
圓眼睛小人兒低頭撞了撞腳尖,也不知道說什麽好,又轉頭跑了。
其實薑尹這樣溫柔好心的時候特別少,她更多的時候是躲在她父親背後朝他做鬼臉,可他總被她逗笑,於是她父親就會一臉狐疑地問他為什麽笑。
偶爾,她想求他辦事的時候,也會裝模作樣撒撒嬌,叫兩聲二哥。
謝斂總回憶起那年中秋,她在庭院中對著丹桂發呆,雙手撐著粉頰,小臉皺成一團,十分苦惱的樣子,他就想過去逗逗她,拿著扇子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,她卻一見到他就垂下嘴角轉身不搭理他,見她不開心,他便故意去摸她的腦袋,逗她玩,她本來還一臉不悅,不許他碰她的頭,突然圓溜溜的眼睛一轉,嘴角綻出一個討好的微笑,乖巧地問,“二哥,能不能帶我出去玩兒?”
小時候他們出來玩,他都要牽著她的手防止走散,可是這一年她已及笄,不是小姑娘了,兩人便隔著兩步遠。
她東張西望的,見什麽都新奇,他的眼光卻一直隻盯著她。
忽地她停下,回頭等他,待他走上前,扯了扯他的衣袖,他彎下腰,她踮起腳,偷偷用手指指著某處在他耳邊問,“二哥,你認不認得那是誰呀?”
看到她眼中的神采,謝斂幾乎立刻就害怕了,反手抓住她的手,一邊拉著她往另一處去,一邊滯澀地答,“不認識。”
可她還在回頭看那人,眼中似有驚豔。
謝斂就用手掰回她的腦袋,凶她要她好好看路。
薑尹就抿著嘴又不理他了。
他怎麽能不知道那人是誰呢,那是當朝二皇子。
沒多久,二皇子劉寅便來拜會薑相,一來二去,認識了薑尹。
薑尹及笄後,謝斂不常見她,可那之後,他反而經常能見到她了,因為劉寅常來拜訪薑相,謝斂隨陪,而薑尹是為了來看劉寅。
劉寅野心勃勃,頻繁到訪薑府無非是為了籠絡薑相,而且他心裡知道薑相長女對他有好感。
謝斂見過幾次他們二人交談,劉寅臉上帶著克制的面具,露出一副溫文爾雅翩翩公子的模樣,薑尹則顯出一副他完全沒見過的小姑娘情態,面色羞紅,眼中神采奕奕,時不時低下頭,眼睛卻還流連在對面那人身上,她兩隻手交握在身前,謝斂知道她一緊張就會用指甲掐自己的手指,他真想看看,她的手指是不是都被她自己給掐紅了。
又過了不久,連她這樣手腳笨的姑娘竟然也天天學起了刺繡,手上扎得都是傷,因為國都中女郎心儀哪位郎君便要親手繡一個荷包送給他。
謝斂見到薑尹手上的傷時,胸中憋悶,口中拈酸,“人家收到這樣奇形怪狀的刺繡會害怕的,你倒不如請別人幫你繡一個,反正他也認不出來。”
薑尹卻不開心,頂嘴說,“是沒人送給二哥你,你妒忌了吧!”
沒錯,他妒忌得要命。
她這樣認真學,最終的成果其實還入得了眼,甚至說還算不錯。
她拿來給他看,說是要聽聽男人的意見,也不知道那人喜不喜歡。
見到她這樣羞中帶喜的神態,謝斂不知道自己的口中還能說出這樣傷她的話,他說,“這樣的東西,就算他收下了,也不敢拿出去用吧。”
薑尹眼中升起水霧,指甲忍不住又要去掐自己本來就傷痕累累的手指。
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抓住她的手,可嘴邊的話還沒說出口,她就跑走了。
他想說,真心儀你的男人,哪裡舍得讓你傷自己的手呢?
謝斂後來許久沒有見薑尹,再見到她,是某一年秋狩。
他正與表妹衛晗商量母親的病症,迎面遇到了薑尹同劉寅。
劉寅一見到衛晗眼中便發出驚豔的神采,還主動與她攀談。
謝斂卻瞧著一旁的薑尹忽地神色恍惚落寞,又很是不悅地抬眼瞪他,好像都是他惹的禍。
幾日後,薑尹約他去行宮藏書房相見,他心中喜悅,猜測是不是她要放棄劉寅了,卻沒想到她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。
謝斂喝了那杯茶便覺得不對,他心中又恨又怒,伸手就狠狠掐住了她婢女的脖子,好似那就是她。
薑尹真的出現的時候,他已被藥迷得神智恍惚了,可他知道那是薑尹,他死死抱住她,想著,要是真在這裡辦了她,那她是不是就歸他了。
她又是哭又是喊,他不免有些心疼,可是藥物的作用下,他又禁不住,因為怕自己傷到她,她的婢女用花瓶砸他的時候,他沒有躲,他後來常常後悔,若是他沒有主動遭這一下,她現在是不是就是他的夫人了?
此後,謝斂真是恨極了薑尹,理智上一點兒也不想再見到她,可是每每去薑府,眼睛卻又忍不住要尋她,只是她看不見他,她的眼睛裡隻裝得下一個男人。
母親一病就是幾年,她臨走前對他說,人生種種緣分,是強求不來的。母親連臨走都在體諒他,硬是撐到薑尹大婚前幾日離世,好叫他不用面對她嫁衣紅妝滿面幸福地嫁給另一個男人。
那一日他長跪在母親靈前不肯起,祖母來冷斥他,“你明知道薑相要將長女嫁予皇子的,心中竟然還有這種念頭!往後謝家是要靠你的,你怎麽能滿心兒女情長?我看你神志不清,就在你母親靈前好好跪著想想清楚。”
原來她們都知道他對她的心思,只是偏偏她不明白。
寂寥的靈堂上,他似乎聽到了遠遠傳來的喜樂。
謝斂辦完母親的葬禮,去薑府尋薑相議事,卻正巧遇上薑尹回門,她挽起頭髮,作了新嫁娘的打扮,真是刺眼。
他隻瞥了一眼,便冷著臉從她身邊擦過,卻聽她叫了一聲二哥,他心尖陡然一顫,口中卻不由得譏嘲道,“王妃娘娘有何指教?”
她見他如此冷漠,神色一愣,垂下眼,睫毛微閃,踟躕了片刻才道了一句,“節哀。”
謝斂心中裂痛,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,她卻快步走了,撲向她的新婚丈夫,像一隻粉色的小蝶,歡快地挽著他的手走遠了。
後來他便沒再見她,直到皇帝駕崩,新帝即位,皇后冊封禮上,她身著五彩翟衣,從此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,只是不知道,從此永居深宮還會不會快樂。
皇帝年輕,很多疑,因為皇位是薑謝兩家扶持上去的緣故,總對他們很是忌憚。薑相病了,辭退在家的那一段時間,皇帝明顯松了一口氣,不過他轉頭就開始對準謝家,好在他很喜歡衛晗。
他與表妹所謂的婚約也不過是祖母的一廂情願,當時祖母已經不管家裡事了,祖母便要他自己決定。
謝斂這個表妹雖是個冷心肝的人,卻很估顧念祖母的養育之恩,主動來與他說,若她入宮能對謝家有利,那她就入宮去好了。
他們一家人,從祖母那裡傳下來的冷情,他當然不在乎表妹如何,可他仍是遲疑。
衛晗見他如此,反而冷笑,“你覺得就算少我一個,皇帝就會更愛她?”
謝斂聽到這話,眼中顯出陰鷙,他向來不喜歡這個表妹。他知道薑尹不受皇帝寵愛,若是再加個衛晗,就更分不到什麽情意了。
皇帝真的很喜歡衛晗,沒兩個月就冊她為貴妃。
冊封宴上,薑尹神色懨懨,只是悶頭喝酒,不多久就神色落寞地請辭,走出殿去,謝斂也忍不住跟了上去,見她往蓮池裡走,他慌得立馬走上前去把她撈了回來。
後來她戳著他的胸口問,要不要跟她睡覺,他咬著牙問她後不後悔,她居然來親他,既然她找他偷情,那他就不會再放過她了。
第一次,他翻來覆去折騰她,他真是恨她,怎麽她嫁了喜歡的人也不快樂,要他也這樣難過。
第二次,見她盯著公主的面首,他氣得要命,原來她只是深宮寂寞,想找人陪嗎?難道誰都可以嗎?
第三次,在北燕山行宮,他偏要給她點教訓看看,要她知道,他當年被她算計的時候有多心寒。
他好像只有在她身體裡的時候,才感覺得到她至少是需要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