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方佛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4: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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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過早飯後,姊弟倆一同出門。梁徽帶著手串,梁遇提著外婆積攢已久的一袋線香,往城內蓮花寺去。
因為早上那起尷尬事件,兩人互不說話,只是並肩走在吵嚷的街道。沿途還遇見幾個上香歸來的親戚,這頓時讓她謹慎起來,更為注意和梁遇相處的分寸。

到了蓮花寺,她遠遠只見兩座寶塔聳立巍峨,正中央大殿由巨柱撐起,殿下二十四尊飛天樂伎頸戴瓔珞,翩翩起舞,姿態隨屋簷飛翹,似要帶整座大雄寶殿飛往極樂世界。
信眾遊客頗多,殿內殿外俱是擠得水泄不通,這時她才對梁遇說了第一句話:“阿遇,等下不要離我太遠。”
“嗯。”梁遇拉近和她的距離:“我明白。”

梁遇緊跟在她身邊,但廟內人頭攢動、摩肩接踵,就那麽一眨眼的功夫,她的余光便已搜尋不到他的蹤影。
梁徽立即轉頭,在人群中惶然尋覓,怎麽也找不到她想看到的那張臉。
還未待她開口喊他的名字,梁遇先一步找到她,修長手掌裹上她纖細五指,自然而然牽住她的手。
她霎時一驚,下意識四顧周圍,看有沒有認識他們的熟人,手也掙扎著想要抽出:“阿遇,你快松手。”
他對她解釋:“阿姊,這樣你就不會找不到我。”
——原來是這樣。
她不再抵抗,略略低頭,任由梁遇牢牢牽住她,在人群中開路,直走到那塊“桑蓮法界”的牌匾下。
她感到自己的手像溫順的幼鳥蜷在他的手心,一動不動,不知道是燦白的陽光曬的,還是被他握的,莫名發燙。

兩人很快進入殿內,裡面光線陰暗,五方佛卻依舊金身熠熠,法相莊嚴。
梁遇及時撤回手,在她身邊垂首而立,佛像金光在他臉上婆娑,勾勒出分明英挺的輪廓,照耀他容色宛若阿難尊者般俊美。
她從他身上收回目光,把手放到身側。
那隻被他牽過的手仍然殘存熱意,彌漫至心臟鼓動,被信眾一聲聲轟隆作響的佛號壓過。

上過香,開完光,梁徽又去塔邊逛了逛,梁遇在廟外等她。
她從廟內出來,看見梁遇坐在那棵須發垂地的古榕下,十幾年前他曾在這等她看完一出傀儡戲,彼時陽光恰如今日明朗,落他一身斑斕光影。
腳步變得輕盈,她輕快地朝他走去,衣衫穿梭過白蝶一樣朝她飛來的太陽光點,停留在他身前。
“我們回家吧。”
“好。”梁遇起身,當年的小孩已經比她高出半頭。
“對了。”梁徽低下頭,從包裡拿出朱砂手串遞給他:“阿嫲說,這副是給你的,快戴上回去讓她看看。”
梁遇搖頭:“我不能戴。”
她皺眉:“怎麽呢?”
刺目白日下,少年的語氣像一粒不起眼的灰塵,輕飄飄落下。
“佛不會護佑有罪的人,不是麽?”

頭頂仿佛滾過驚雷,方才因他而起的喜悅頃刻消失殆盡,梁徽面色雪白,一陣無言。
手腕上的橄欖核串把繁複梵文印在她的皮膚,化作無數尖刀往骨髓刺入。
和他一樣,她知道自己再無法坦然說出,她沒有罪。

*
姊弟倆返回家中,梁秋雁見兩人都是神色鬱鬱,放下手裡的《妙法蓮華經》,探身問:“怎麽了?”
梁徽立刻收好情緒,搖頭微笑:“沒事,外頭太陽太曬了,有些熱。”
“哎呀。”老人家低聲喃喃:“就不該叫你們上午去。”她拄著拐杖欲起身,梁徽攔住她:“阿嫲,你要拿什麽?我們替你拿。”
梁秋雁用手指指冰箱:“裡面有冰棍,你們吃幾根解解暑吧。”
他們不願拂逆她的好意,翻開冰箱,找出兩根薄紙包好的老式綠豆冰,撕開包裝吃了幾口。
“好吃嗎?”梁秋雁問。
“嗯。”兩人點頭。
老人眯著眼睛,臉上浮現追憶往事的神氣:“我記得有次你上學,我帶阿遇出去,買了根赤豆冰給他,他硬是不吃,想要留著回去給你。”
梁遇想起此事,不免窘然,梁徽卻從未聽過,饒有興趣問:“然後呢?”
“當然是冰棍融了一手,黏黏糊糊,他還讓我毋同你講。”
她聽了不禁展顏,眉眼彎彎,漾著盈盈的笑意,看得梁遇更是臉熱。
他提著綠豆冰起身,找借口回房間:“我去寫作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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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經過那座白觀音,身形隱於嫋嫋的香霧和幽暗的房間之內,徒留細煙繚繞。觀音目送男孩離開,望斷無盡煙塵浩渺,神色仍是怡然自得。
梁秋雁盯著他挺拔的背影,逐漸恍惚,太像了……實在是太像了,她心想。
“阿遇越來越像他爸了。”老人歎息:“不知是福氣,還是災禍呢?”
梁徽一愣,本能排斥這種說法:“是麽?我覺得不太像。”
梁秋雁溫和望著她,微微一笑:“真的麽?”
她還是頭一回見秉性寬柔的外孫女倔起來,梁徽執拗地,繼續說:“阿遇是阿遇,和爸爸一點都不一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