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玄慈少年時,曾迷戀過一段時間的熬鷹。
熬大鷹是個講究活,就和那鷹待一間屋子,眼對著眼,不吃不喝不睡,非得把它那不馴的野性給折磨殆盡,才肯認主。
這活原來該是靠手藝吃飯的獵人乾的,熬好了之後再給貴人送來。
可李玄慈非要自己做這個。
鷹飛在天上,野得很,可落在李玄慈手裡,眼看著那黃澄澄的瞳孔裡的銳氣,被他一點點挫去,最後向他低下高傲的頭顱。
自己熬出來的鷹,最是心意相通,隻為他一人的命令所驅,那種暢快,是任何別人馴好的鷹都無法比擬的。
這也只是他少年時荒唐的一時興起,後來便撒開手去,不過近來,他又仔仔細細花了時間去馴服一隻沒有多少野性、卻也沒多少腦子的鷹。
這隻鷹不傲,卻也因此不夠認主。
無論教了多少遍,還是會像這樣子,不知死活地笑著跳到別人懷裡,臉上的絨毛都能被看清的距離,用那把嗓子,嬌嬌地叫人。
“哥哥”。
李玄慈並不憤怒,他的情緒依然很穩定。
只是想殺人而已。
不需要憤怒,也無所謂煩擾,既然遇到了讓他礙眼的事,那便讓礙眼的事消失掉好了。
李玄慈似乎又回到了初見面時那冷漠又嗜血的模樣,無事能阻其道,無人能動其心,不需要理由,也沒有寬恕。
不舒心,便殺了了事。
抱著的手讓他不舒心,砍了便是。
互相望著的眼睛讓他不舒心,挖了就好。
舌頭也割掉,做成人彘,便不會再叫他不舒心了。
“很好。”他聽見自己說。
下一刻,李玄慈便朝相擁著的二人走去,青天白日下,他腰間佩劍的紅纓碎成點點虹影,蕩得正歡,劍鞘上的寶石偶然反射出光芒,仿佛即將到來的劍影。
十六正在師兄的懷裡蹦達得歡,被那寶石的光迷了眼睛,這才看到走來的李玄慈。
她自傻了之後,被這人圈養了不少時間,他的好,十六記不住,他的壞脾氣,十六深有體會。
盡管她現在傻著,可這反而加強了十六小動物一樣的直覺,就像動物能在地震水災前比萬物靈長的人類還要先察覺危險,十六也在師兄之前發現危險的到來。
她愣了下,松了抱著師兄的手,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。
可腦子不好使了之後,行動也出乎意料,十六頗為新奇地豎起手臂,看著手臂上起的雞皮疙瘩,獻寶一樣跑回李玄慈身邊,遞給他看。
“哥哥,你看,小疙瘩,十六的小疙瘩,小疙瘩是什麽呀?”
可惜李玄慈隻分了一眼給她,瞧著她臉上的笑,眼神愈發沉了下來,一絲笑也沒有。
十六有些害怕起來,抱著他的腰,下巴硌在他胸口,眼巴巴地瞧他,嘴裡喃喃:“哥哥,哥哥,為什麽不理十六?”
可憑她叫了多少聲哥哥,李玄慈還是那眼神,不推開她,也不抱她,也不看她手臂上的小疙瘩。
十六憋了嘴,平日裡多叫幾聲哥哥,總是能夠吃到好東西,玩到好玩的,可為什麽今天怎麽喊,都不管用了。
可十六只會叫人哥哥,李玄慈都不讓她同旁人說話,也不懂該如何稱呼。
她那漿糊一樣的腦子,突然模模糊糊想起今日剛聽到的稱呼,就在剛剛,龐夫人說過的。
十六小小的下巴硌在他的胸膛上,一雙黑葡萄一樣的圓眼睛裡映著他的眼睛,然後小小聲叫了聲。
“夫君。”
“夫君,陪十六玩好不好?”
她說得純真浪漫,絲毫不知自己掀起了怎樣的風流。
冰面之下裂開了些縫隙,隻細細一道,不為任何人所察覺,只有那冷凍了千年萬年的冰自己才能察覺,那破碎殆盡的前兆。
冰面下,有暗河在流淌著,潺潺的水聲被封印在凍層,無人聽見的心跳聲,正在嚴冬裡,緩慢又清晰地複蘇。
李玄慈的眼裡反射著曬得熱辣的日頭刺進來的光,為他無情無覺的眸子,硬是添了些波光瀲灩,李玄慈擒住她圓嫩的下巴,捏了起來。
“不知死活。”
他打量著十六的臉,半天,才說了這句話。
“十六,你….這到底是怎麽了?”旁邊傳來何衝驚疑的聲音。
早在十六抱著李玄慈的時候,何衝的眼睛就滿是震驚,後來雖沒聽見那句小聲又親昵的“夫君”,可嘴卻也一直沒合上過。
李玄慈這才又終於望了他一眼,眼裡的戾氣已消退了些。
她這副樣子,其中多半有異,但自己不通歧黃,唯一會的那個也傻了,如今來了個道門之人,倒算有些用處,不須現在便殺了。
李玄慈便這樣決定,讓何衝再多活些時日。
等回了客棧,何衝檢查了一番,面色凝重地說:“十六這是被竊魂了。”
竊魂,一般是通異術之人,特意竊取某人魂魄,使魂魄離身,十六這樣還能識人、說話的情況,應是竊取了一部分魂魄,如是大半魂魄被竊,那早該人事不知了。
“為何我無異?”李玄慈望著又吃上了點心的十六,口中問著。
“因為竊魂與撞魂不同,如是因為意外、驚嚇或衝撞,導致人撞掉魂了,沒有保護的孤魂很快會被噬魂餓鬼或其他精怪吸走或破壞,那人便是再恢復不了了。”
“但竊魂,如果竊魂之人將此魂好好保管,沒有迫害,那麽這種狀態便只是暫時的,不會真正損害。”
“您和十六的同命結,同的是生死之命,她如今魂魄只是分離,本質無恙,身體和神智還沒有受到實質上的傷害,因此在您的身體上便沒有反應。”
“所以,如今我二人之命運,倒握於一小賊之手?”李玄慈語氣平淡,其下卻藏著危險。
“王爺,我聽金展說,是十六在橋上撞上了一女子,此後便傻了,想來大概是她,您可有線索能找到此人?”何衝皺眉,也是一臉擔憂。
李玄慈沒有回答,指尖在木桌上一下下扣著,良久才道:“自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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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著又話鋒一轉,“不過,你猜錯了,那女子不是果,只是因,但無所謂,有了因,自然便能引來那個果。”
李玄慈眼中滿是鋒銳的傲氣,勾起唇角說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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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彘,彘即豬,人彘則是起源於呂後的一種殘忍行刑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