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血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4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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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來時一樣,兩人在一個熾熱漫長的下午離開,梁徽收拾好東西,和梁遇站在門外。雪亮的太陽光落在他們和外婆的身上,老人迎著陽光的眼睛微微眯著,靠在門框問他們:“東西收拾好了嗎?”
“收好了。”
“還有手串、茶葉,都拿好了吧?”
梁徽揚揚手,給她看腕上的橄欖核:“在這呢。”
“好好好。學習要認真,飯要按時吃,記得多打電話回來。”

這樣的對話,在這麽多年早已被她爛熟於心,梁徽在陽光下點點頭,輕道:“好,一定。”
同樣讓她反覆重溫的是鷺州和鯉港來來回回的路,記得以前還沒有高鐵,她和弟弟都是坐的火車,空氣裡浸滿各色氣味,譬如方便麵濃烈的香氣、人身上熱烘烘的體味,伴隨著穿梭在車廂內的各色人等,悶濁地散開。
有時候阿嫲不帶著他們,她警惕心重,一定要牢牢牽著梁遇的手。經常迷迷糊糊趴在他肩上睡著了,手還緊拽著他。醒來時火車仍在轟隆作聲,身旁精神萎靡的大人打著長長的哈欠,而梁遇的黑眼睛直勾勾望著她,手裡臥著包裝亮晶晶的糖果: “阿姊,吃不吃薄荷糖?”

後來換了高鐵,聲音和氣味不再成為困擾之物,取而代之的是溫度——夏天的高鐵冷得像冰窖,涼風自四面八方吹襲而來,一窗之隔外的陽光看似炎熱卻也沒了溫度,她經常帶件外套上去,用以阻擋無孔不入的冷風。
但今天她把外套落在鯉港,一上車才發覺。工作日車上人影寥落,冷氣效果越發足。起初她用身上的余溫抵抗了一陣,後來竟不自覺發顫起來,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爬滿了雞皮疙瘩。梁遇意識到她的不對勁,翻出乾淨的短袖襯衫,披在她身上;又伸手捂熱她冰涼的手。
兩人姿勢如情侶般親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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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徽心裡清楚,此刻最正確的做法是拒絕他,遠離他,乾脆利落地斬斷兩人間越來越顯露的情愫,但身體排斥她的道德與理智,陷落在他用柔情密密織就的蛛網中,越掙扎,越在這一網黏稠綿軟的陷阱裡淪沒。
她沒有說話,精神和肉體都在寒冷和依賴中變得倦怠疲懶,過不多時,就在他暖熱的懷裡睡去了。

高鐵速度快得多,到站後兩人搭乘地鐵回家,整個路上都默契地不說話,似乎都隱約察覺到二人間氛圍的變異。
梁徽為此憂懼,草草吃完晚飯,便和他疏遠地坐在沙發兩邊擺弄手機。黯淡的暮色中,她的余光忽然瞥見牆角蔫頭蔫尾的茉莉花,想起這一周它都不曾見光,於是起身蹲在花盆畔,打算端它出去,沐浴一天最末的暖陽。

“姐。”時刻注意她動向的梁遇也過來,蹙著眉頭在她身邊蹲下,手伸過去欲扶住花盆:“我來搬吧。”
糾結於離開還是讓步,梁徽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,頓在原地。他垂眸看著她模糊在日暮中柔和的面龐,像淡淡的水墨,只有睫毛的影子是細致分明的,讓人想輕輕地,觸碰一下。

四周刹那寂靜,她恍然知覺到,男孩略微加速的鼻息暖熱,灑在她的臉上,柔如輕紗。
茉莉花在黃昏綻放香氣,甜若蜂蜜。

是這樣的香氣催眠了她嗎?不然,她為什麽不在他逐漸靠近時,迅速地逃開?反而像早已等待多時,默許並承受他忽然到來的親吻?
意識從她體內抽離,可身體觸覺仍然明晰,她閉著眼睛,腰被他有力的手臂緊緊環住,唇上他的吻時而密如驟雨,時而溫柔如水霧,慢慢瓦解她內心深處的高牆。

臉上一片濕熱,梁遇心頭一緊,終於松開緊抱住她的手臂。
梁徽依然安靜地靠在他的懷裡,但旖旎氛圍一掃而光,她眼下掛著的淚,和無地自容的羞愧神情刺痛了他。
他有些失措,手指拂過她的面頰,低聲喃喃:“阿姊……”
梁徽避開他的接觸,抹過臉上的淚,站起來背過身,聲音竭力冷下:“我現在搬出去。”
梁遇一怔,阻攔的話立即脫口而出:“我不同意。”

梁徽背對著他的身影微微一僵。
兩人同時浸泡在無言的寂靜中,難以脫身而出,只能等待靜默猶如琥珀般緩慢凝結,將二人困住。
良久,他才聽見她說話,低沉的語氣近乎悲哀:“你年紀還小,可以不懂事,但是,我不可以不懂得分寸。”

話一說完,她立刻著手收拾東西,片刻也不想多待。梁遇停在原處,看她打包衣物和書本,心臟後知後覺抽搐發痛,讓他忍不住上前抱住她。
手下仿佛不是她溫熱柔軟的肌膚,而是她堅不可摧的道德外殼,無人能打破。

“姐,不要走。”
梁徽頓住,垂眼看他橫在自己腰上的手臂,低聲道:“放開我。”
“不放。”梁遇語氣倔強。
梁徽雙眸緊閉,又對他心軟下來,低低歎息一聲:“你這樣有什麽用?我們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說。“但我不想放手。”
“以前我可以忍耐,可現在你不排斥、甚至接受我的感情,叫我怎樣才能回到原點?怎樣像以前那樣,眼睜睜看著你去愛別人?”
“我一直愛著你,阿遇。”她溫聲安撫他:“永遠不會變的。”
“不,不一樣。”他湊在她耳邊,執拗地說:“你知道這完全不一樣。”

他的聲音顫抖,連帶著手指也在戰栗,透著難以壓抑的痛苦與絕望。
梁徽心口一陣絞痛,卻未再出聲回應他。
他的絕望似乎也侵染入她的心情,猶如夕陽冰冷而無生氣,她努力克制轉身回抱他的衝動,只是低頭望著地上兩人交織相錯的身影,從未感覺太陽如此灼目,像一團火滾到身上來,燒毀了他們,也燒毀了整個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