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鶯夢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39:3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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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明翡沒花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曲明朝。
他半蹲在海邊的礁石畔拍太陽。太陽落到海的另一邊,城市高樓掩映處,在暗藍色的海水上翻覆起金紅色的亮光。
曲明翡大聲喊他的名字:“曲明朝!”

海浪翻湧,嘈雜的聲音巨大,蓋過了她的呼喊,她不知道曲明朝有沒有聽到她的聲音,但被忽視的憤怒和不安頓時像風暴一樣席卷了她,盡管她知道他可能不是故意的。
可有的人,哪怕他的舉動再無意,再細微,也能在你的心裡掀起驚濤駭浪。
曲明朝對她而言就是這樣的人。

她準備又喊他一聲,如果這次他沒聽到,她再也不會和他說話了。
不過還沒有出聲,曲明朝回過頭,一步步朝她們走來。
“拍照嗎?”他帶笑問,絲毫看不出中午兩人的摩擦和矛盾對他造成了什麽影響——他總是這樣雲淡風輕,好像一切都對他無關緊要。
這恰恰是他身上最讓她憎恨的地方,有時甚至恨到想讓他死去。
“噢,我就不拍了。”梁徽松開她的手,含笑的眼神徘徊在兩人之間:“你們拍吧,我現在得去找謝渝。”
“嗯,好。”曲明朝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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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徽朝兩人揮揮手,轉身快步走了。
他垂眸看著她:“小翡,我們去人沒那麽多的地方拍照吧?”
“那走吧。”

她一反常態地冷淡,默然跟在他的身後。
曲明朝走在前面,太陽光照在他側臉,很亮,一點點融入海水之中,揉成瑪瑙般的絢藍。
他不習慣這麽話少的妹妹,忍不住頻頻回頭看她。
好幾次,她的頭都是低垂著的,他只能看見她玫瑰色的頭髮,被海風吹拂掀起,露出潔白的前額。

玫瑰色。
他想到孩童時不懂事,兩人模仿電視劇裡的表哥表妹,扮演一對戀人。據說戀人之間會送玫瑰花,他只要去找她,都會給她帶上一朵——不過這是在夏天,家裡院子玫瑰綻放的時候。
一個個夏天過去,一朵朵玫瑰盛開又凋謝,後來他們長大了一些,明白愛情永遠不可能在兩人身上發生,偶然的親密,也控制在親人的合理范圍。譬如他寫作業她會爬到他的腿上偷看,手指沿著幾何題上的圖案小蛇一樣靈活地滑動;而有時,她受委屈了會在椅子背後抱住他的肩,熱乎乎的眼淚流到他的脖子裡。
他家教十分嚴苛,父親對他尤為冷酷,唯有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瞬間,才寄存著令人懷念的溫情。
但幼時的兒戲,兩人默契地不再提起,仿佛它已經淹沒在日常的潮水中,被他們全然遺忘。

那什麽時候,它重新被打撈起來?
幾年前,他考上大學,她還在讀高中,她的母親——也就是他的姑姑,跟他傾訴她在叛逆期有多麽荒唐:沉迷戀愛、荒廢學業、忤逆父母,甚至曠課帶著男朋友去遊戲廳,去開房。
“一個女孩子,居然這麽不自愛!”她母親忿忿不平和他說。
他對此不以為然,青春期的少女少男追求熱烈的愛和性很正常。雖然他從來沒有在父母面前表現不當過,也從未和哪個女孩戀愛過。
唯一值得擔憂的是她的學業,畢竟考上一個好大學對未來發展十分重要。
與此同時,他知道,真正叛逆的,或許不是她。
——而是看似循規蹈矩的自己。

但他還是受姑母的囑托,某天下午去她家勸解她,盡管心裡並不抱什麽指望——因為步入青春期後,表妹開始不再和他說話。
那天的下午格外漫長,又長又熱,長到令人難以忍耐。他走到她家樓下,看到圍牆邊爬滿的玫瑰花藤,嬌豔的玫瑰因為長日的炎熱而奄奄一息,在地上墜滿無數花瓣。
他拾起一片萎縮的花瓣,忽然難過起來。
——因為他想起記憶裡的玫瑰,想起那一個個在玫瑰香氣裡流轉逝去的盛夏。
往事是很狡猾的,它有時候會讓你誤以為,現在和以前沒有什麽兩樣,盡管事實證明,這絕對是人類最大的錯覺。

他找到她的時候,她正在睡覺。
這幾天她被姑母鎖在房裡,哪裡也不能去。她砸爛了窗戶,可鐵欄杆還在。被分割過的太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,欄杆的黑影投射在少女的臉上——原來,她已經這麽大了。
他走進她的房間,她醒過來,從床上坐起。

“我媽是讓你來勸我的吧。”
他沒有撒謊:“是。”
她沉默半晌,許久笑了一聲:“沒想到你也當她的幫凶,我以為你會一直站在我這邊。”
“你怎麽知道,我不是站在你這邊?”他走過去,半蹲在她的床邊,握住她的手腕,看她手掌上被玻璃碎片劃破的傷口。
“你受傷了,小翡。”他說。
這是他唯一在乎的地方。

他知道這是砸碎窗戶時留下來的傷口,還新鮮著,滲出縷縷血液。他找到她家裡的繃帶,給她包扎。
她怔怔望著他做完這些事,在他松開她的手時,她忽然聲線顫抖著說:“哥哥……抱抱我。”

抱住她之前,他無時無刻不在想——為什麽她不再和他說話?為什麽再也不去他家找他?她討厭他麽?在她吻上來的那一刻,一切的困惑,都有了答案,也是最無法讓他承受的一個答案。

那天除卻那個吻,他還說了無數世俗的、道德的話語,如此蒼白,連他自己都不信。一小時後他走了,下午瀕臨結束,玫瑰花活了過來。或許有夜鶯用愛的鮮血給它們澆灌,雖然付出死亡的代價。
暮色中它們開得是那樣的明豔,仿佛不遠處天際最末的晚霞,而他很清楚,這是他生命最後的絢爛。以後都不會有了。
再也沒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