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如真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7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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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轉瞬過去,又到周一,梁遇早早起床上學。到學校教室已經滿滿當當都是人,就連那些平常調皮不務正業的學生也都在埋頭苦讀,每間教室都像一隻巨大的震動音響,不住向外發出高頻率的嗚嗚嗡叫,畢竟是高三了。老師穿梭在課桌過道間察看他們早讀狀況,時不時拉長嗓子嚷嚷著:“別走神!都這個時候了!”梁遇怕吵,只能凝神屏去聲響,眼睛飛快地在一排排英文句子掃過。
早讀結束,開學考試成績出來,班上學生像炸開了鍋,擠在後排摩肩接踵地看成績。陳嶧仗著身高和視力優勢率先看到了分數,興衝衝跑回座位。
“你又進班級前十了。”陳嶧告訴他:“我也考得挺好,高考要有這個分數也能去北京的學校,你不是想上北理嗎?”
“到時候又能和你還有你姐見面了。”
他心思昭然若揭,梁遇不可能不知道,他朝陳嶧點點頭,道句謝,從抽屜翻出一本參考書繼續刷題。

這天天氣異常,不過到了下午,晴空萬裡轉為烏雲密布,手機通知欄顯示幾天內又有台風登陸,帶來幾天大雨,囑咐市民鎖緊門窗毋要外出。悶濕的天氣讓梁遇心煩意躁,騎車到樓下時胸口那股煩悶依舊揮之不去,像某種陰雲似的糟糕預感。
他走進屋,走廊內暗沉沉的沒開燈,比涼風呼嘯的外邊溫度高出幾度。走到門邊,他聽到裡屋似有人在激烈爭執吵罵,以及重物砸地的聲音,以為是竊賊闖入,立刻推開門快步走了進去。
他沒料到是母親在指責姐姐,梁徽抱膝坐在地上抽泣,四周灑滿了花花綠綠的照片。上面都是他倆,陽台、海邊,都是隱匿的旁觀者視角。他一進來,母親的聲音便止住了,房內頓時沉入死一般的寂靜。
一切撕破敞露開來,梁遇卻比想象中還要平靜,他在這死寂中無聲地走到梁徽身邊,抱住她的肩膀,第一件事想到的不是辯解或是別的什麽,而是安慰正在哭泣的她。
面對母親她永遠無能為力,他必須保護她。
“媽,是我先主動的。”梁遇直視著母親的眼睛,音色因壓抑而嘶啞:“不要怪阿姊。”
照片中看見的兩人擁抱場景在此時複刻,梁冰氣得頭昏腦脹,嘴唇顫抖著幾乎字不成句:“那你們現在立刻分開!……梁遇!你給我過來!”
梁徽抬頭,微紅的雙眼注視著他,示意他過去,梁遇紋絲不動,修長的手指牢牢扣住她的肩頭。
她不知在哪裡也生起反抗一切的力量,緩緩伸出手,和他另一隻手交握。

“你們這是傷天害理!是心理變態!”梁冰渾身哆嗦,”我把你們生出來,把你們好好養大,什麽時候對不起你們?你們現在就是這樣報答我的?”
梁徽被她的話刺中,腦海裡對母親和梁遇的感情猛地相撞,轟響聲鬧得她神色發白,掙扎著不知如何取舍。
梁遇意識到她的猶豫,緊攥她的手,低聲說:“我和阿姊會孝敬報答您,但我們不會分開。”
梁冰被他的話衝擊著氣血上湧,眼前梁遇的影子逐漸和記憶深處那個男人重合,新仇舊恨堆積一處,她語調淒厲地辱罵他:“我就知道你和你爸一樣狼心狗肺,你是替他來折磨我、報復我是不是?你想毀了我女兒。她這麽優秀,這麽孝順,如果不是你,怎麽會在這裡忤逆父母?”
梁遇不意外母親對自己壓抑的怨恨,自她回家以來,他一直冷眼領受她投在自己身上異樣的目光,他從未和梁徽提起,不代表他一無所知。
他掀起眼皮,平靜地望著她:“媽,你應該早就知道,我不是爸,阿姊也不是當年的你,她身上不應該寄托著你的期待和幻想。她真正想要什麽,你知道嗎?”
他說話向來如手術刀般深銳鋒利,連梁徽都覺得他這麽說十分不妥,更何況梁冰,她滔天的怒氣像被梁遇直直堵在喉嚨口,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,半晌沒了說辭。
但還沒等他們繼續動作,梁冰忽然站立不穩,發抖的雙手扶著一邊椅子,砰地摔倒在地上。
梁徽被這一摔震得頭皮發麻,她跟著梁遇立刻走過去扶起她,渾身發顫地盯著母親死死閉著的眼睛,她好像都不願意再看他們一眼。
有鮮紅的液體沿著她額頭淌到地板。
是血。

醫院或許和這個假期結下了不解之緣,梁徽以前差不多一年才來一次,但今年的開端和結尾,都是在醫院度過的,還有回鯉港去陪阿嫲。每一次,梁遇都在她身邊。
這不失為一個結構拙劣的戲劇設計,她默默想。
病房久久未換掉原有的老式日光燈,光線向來昏暗,隱約照亮床上母親安靜的睡容,流水一樣淌到她眼周日益繁多的皺紋,再是她頸間的玉佛,梁徽記得去年是自己去寺廟帶它開的光。
母親好不容易回來一次,將它戴上,神色自然是歡天喜地。
當晚桌上擺滿的又是她喜歡吃的菜,桌邊圍著四個人,有她,有弟弟,有媽媽和阿嫲。是她在父親那裡幻想過的場景,她曾背著父親偷偷把它畫在紙上作美術作業,標題是“我有一個家”,未想過多年以後,美夢成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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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氣寂靜中醞釀著細碎的蛩音,外面像有個欲來未來的人,遲遲不肯挪動腳步,亦不肯後退。梁徽從病床邊站起,瞥一眼夜色降臨的窗外,靜悄悄走出了房間。
她在門外看見梁遇,氣溫驟降,他回家拿了件外套,欲給梁徽披上,但她伸手擋住了他。
梁遇怔怔望著她,這麽多年的默契讓他隻消看一眼她的表情,就知道她要說什麽。
他沉默地立在昏暗的走廊,仿佛被不斷湧入的涼風凍住。
一段時間沒說話,兩片乾澀的唇黏在一起,她艱難地啟唇,低聲說:“分開吧。”
“我們不能犧牲別人來成全自己,更何況媽為了我們辛苦這麽多年。”
“我……”她還想再出聲,卻許久說不下去,因為她看見有什麽閃爍在梁遇臉上,越流越多。

梁徽盯著他的眼淚,恍恍惚惚想到一些從前的事,天遙地遠的,都快要模糊。
多少年過來了,她好像從未見梁遇哭過。
這是第一次。
再上一次,是好多好多年前,爸還在的時候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