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生咒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4:4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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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明翡在她懷裡哭累了,小孩一樣在她懷裡沉沉睡去。她母親一直在旁邊看著她們,等她睡著,才和梁徽合手把她抱到床上,又拿了條熱毛巾,偎在女兒床邊,一點一點拭乾她的淚痕。
梁徽把她的動作看在眼裡,心想明翡的母親,並沒有看起來這麽不近人情。

天色已黑,明翡母親留她歇一晚,明天再走。梁徽在客房裡呆著覺得悶,出來到曲家庭院裡透氣。是夜月色蒼白,庭院疏疏落落灑滿樹影,屋內吵嚷了一天的人聲漸小,但仍有些朦朦朧朧傳來。
她繞過一樹墨綠的刺桐,忽然看到不遠處的假山附近,下午見過的那個和明翡母親爭吵的女人,正蹲在一垛雜物畔,將它們一個個投擲到火中。
那些物什被燒出滋滋的響聲,在黑夜裡開出一朵朵緋紅豔麗的火花。

女人正燒著東西,小路上突然走來一個人,喊她過去。女人猶豫半晌,撲滅了火,丟下那堆雜物,往另一個方向走了。
梁徽猜她燒的是曲明朝的遺物,並不想窺看他的隱私。不過在她經過那堆雜物時,還是沒忍住瞥了一眼,恰好看見曲明翡的照片,牢牢貼在某本書攤開的紙頁上。
微風吹來,書冊又翻過一頁,還是曲明翡某個偶然的瞬間被捕捉到的影像——她仰靠在欄杆上,眉眼張揚,一頭帶著生氣的紅發如焰般獵獵飛舞。
少女明豔的容顏融化在月色中,模糊而遙遠。梁徽望著那些照片,又聯想曲明翡平日的言行舉止,腦中忽然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。
她慢慢蹲下來,伸出手去夠那本書,心臟在胸腔裡突突跳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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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,每頁都是明翡。那些平面靜止的相片無法封印女孩的活力,鏡頭下的她或顰或笑,或齜牙咧嘴,對著鏡頭做鬼臉。梁徽想象鏡頭後的曲明朝如何面帶笑容,攝下這些動人的瞬間,忽然一陣惘然。

唯一一處攝影者留下的痕跡,是他對王爾德的潦草摘錄:
“我讀了所有智者寫的書,掌握了哲學的所有秘密,可就是因為缺少一朵紅玫瑰,生活就變得痛苦不堪。”
她的視線停留此處,沒再往後翻,而是悄無聲息地把它放了回去,體貼地闔好,壓在別的書下。
風拂過書頁,發出來的聲音躁動嘩嘩,像默然無聲的歎息,又一個秘密掩埋在黑暗裡。

*
那晚梁徽早早上床,曲家家境殷實,連被褥都華貴而柔軟。她睡不慣,翻來覆去良久,陷落於四周軟綿的絲綢中,像在流沙掙扎。
她終歸在暗昏昏的房間坐起,借助一點月光摸索到手機,給梁遇發了條微信:“阿遇,有空打電話嗎?”
她不抱希望他會回,只是想在最迷茫的時刻找個依托罷了。這個點,梁遇未必會在,而且他們疏遠數日,他未必會搭理她。
但出乎意料的是,梁遇回復了。
“在,有事?”

她撥電話過去,另一邊少年熟悉的聲音很快在寂靜中響起:“姐?”
“還沒睡嗎?”梁徽關切地問。
“沒,在寫卷子。”
“作業這麽多?”
“嗯。”
他答覆簡潔,都是寥寥幾字,也沒問她打電話的用意,梁徽敏感地察覺他與往日迥異的疏離,低問:“你在生我的氣嗎?”
那邊久未回復。
梁徽心情低落,她抱著被子,翻過身,臉朝向窗邊,眼睛望著玫瑰紫色的天幕。今天是十五,月亮潤圓,暈在夜空像一抹晶瑩的淚珠。
她的情緒好像也被這月色浸透了。

“沒有生氣。”他久久才擠出這一句。“只是我不知道怎麽處理和你的關系了。”
梁徽把頭埋到被子裡,悶悶說:“你說過,我們還能和以前一樣,不是麽?”
“我當時想太簡單了。”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沉啞、壓抑:
“這段時間,我試著像小時候那樣和你親近,但我很難控制抱你、吻你的衝動。”

這次輪到她不出聲了,厚厚的被子捂得她臉上發燙,連冷氣也無法冷卻。
她不由自主想到那天那個吻,難道她全然只有恐懼麽?還是在對亂倫的恐懼之中,她也品嘗出一絲甜蜜與渴求的滋味?

她正煩亂中,梁遇調轉了話題,問:“姐,這麽晚打電話來有什麽事?”
“沒事。”梁徽掀開被子,抹了抹熱意蒸騰的臉頰:“睡不著,然後想和你說話。”
“那想見我嗎?”他問。

梁徽突然意識到,兩人的談話氛圍逐漸變得曖昧而隱秘,雖然未捅破那層窗紗,但那種湧動的情愫,顯然不是姐弟、而是情人之間的。
而在這午夜,在這漫長的孤寂中,她好像無力抗拒了。

“想見。”她輕輕說,語氣不自覺發顫。
話音方落,一條視頻通話請求瞬間彈出,梁徽緊緊握著手機,目光徘徊在“接受”和“拒絕”兩個選項上,感到手掌微微沁出汗液,濕潤而纏綿。
她知道,這可能是他們人生的分水嶺,兩條路自兩個選項展開,一條通往光明的坦途,一條引向未知的黑暗。
她呼吸急促,指尖顫抖著,按下“接受”。

少年英俊的臉立刻出現在屏幕上,仰拍的鏡頭讓他的容顏略微變形,卻依舊精致得叫人挪不開眼。他比她繼承更多父親美貌的基因,但氣質一洗父親的輕浮,反而冷冽如山巔殘雪。
梁徽垂眸,怔怔望著他不說話。
“睡吧,阿姊。”他輕聲說:“我在這裡陪著你。”

“嗯。”梁徽把手機放到枕邊,側臥對著他。她閉上眼睛,一整天漂浮不定的心安頓下來,漸漸有了睡意。
半昏半醒間,她似乎聽到窗外單調微弱的念禱聲,如煙如織,如泣如訴,隨著月光緩緩向屋內湧入。南無阿彌多婆夜,哆他伽多夜,淒清而重疊的,來回復返數聲。她的靈魂好像也死了一次,於是從白日遁入午夜,從光明遁入黑暗,沿著看不見摸不著的電波,去往他的身邊。
徹底陷入深眠之際,腦中晃過一念。她陡然想起,窗外幽幽傳來的,是超度亡魂的《往生咒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