押沙龍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1: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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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和謝渝聊完,掛斷她那邊的通話。在謝渝眼神移來的那一刻,梁遇松開了她的手。
“我回房間寫作業了。”
“嗯,去吧。”梁徽收回手,心不在焉地側頭望向窗外的沉沉暗暝。
她知道母親說的話是對的,兩個人遲早會分開。姐妹兄弟之間的牽絆看似牢固,但總會在各自成長的過程中日益淡漠,被更多世俗瑣事稀釋,她和阿遇亦不能免俗。
她想到以前,對於還是孩子的他們來說,一天是那樣的漫長,似乎永遠不會結束。他們從早到晚都在寂寂的古厝老院裡玩鬧,揮霍用不完的時間。而阿嫲就搬著椅子坐在院裡曬太陽,蒲扇一扇一扇的,撲起空中飄飄下墜的金塵。
等他們玩累了,伊就切西瓜給他們吃。冰鎮過的紅瓤西瓜甜甜脆脆,點綴幾枚西瓜子,一咬一口水。
但現在,阿嫲老了,弟弟也快成年了——以後,他們甚至可能不會出現在她的生活。
難以言喻的傷感侵上心頭,梁徽心想,自己應該對親人好一點,再好一點。

晚上沒睡太好,梁徽上課前四十分鍾才起床。
她匆匆洗漱穿衣,發現家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,梁遇已經上學,謝渝學校有事。
等走到教室的時候,只差一兩分鍾上課了,教室坐滿了人。梁徽環顧一圈,看到曲明翡在倒數第二排跟她招手。
她快步走過去,曲明翡把佔座的水杯拿走,仰面問:“你怎麽這麽晚來?”
“睡過頭了。”梁徽回頭拿書,看到後座是陸學林,有一刹那驚訝。
她轉過身,小聲問曲明翡:“他怎麽來聽我們專業的課?”
曲明翡手指一圈圈繞著卷發,嘴唇微微撅起:“誰知道?最近他老跟著我,煩死了。”
她氣質靈動可愛,就連嗔怒煩惱的樣子也說不出的招人喜歡,梁徽微笑望著她,低聲打趣:“你這麽說他會傷心的。”
“管他呢。”曲明翡無動於衷。

課後老師闡明完期末論文的要求,就放他們走了。
梁徽和曲明翡在走廊上並肩而行,陸學林也跟她們一起,不過始終保持一段距離。
曲明翡完全當他不存在,問梁徽:“你論文打算寫什麽?”
梁徽搖頭:“沒有,你呢?”
曲明翡:“亂倫母題。”
梁徽沒太大反應,倒是陸學林像隻被燙尾巴的貓:“好惡心,你怎麽寫這個。”
曲明翡白他一眼:“你沒看過幾本文學作品吧,不說什麽洛麗塔、水泥花園,古希臘悲劇還有聖經裡都有啊。”
梁徽接觸的一直是中國古典文獻學,對外國文學了解不多,聞言問:“聖經也會有嗎?我以為它會比較莊重。”
“《新約》是你說的這樣,但《舊約》充滿了各種暴力淫亂的東西。”
“你能說說嗎?”梁徽有幾分興趣。
曲明翡理清楚思緒,給她講押沙龍的故事——這個故事非常複雜,涉及到兩個哥哥,一個妹妹,以及他們的父親大衛王。
押沙龍是大衛王最寵愛的孩子,俊美之名被《雅歌》稱頌,而且非常關愛他的妹妹。
但某天,妹妹被他們同父異母的長兄奸汙,押沙龍為給妹妹復仇,忍辱負重兩年,終於殺死了他們的兄長,而自己也因為叛亂、試圖弑父被殺。
在梁徽聽來,這個故事令人驚駭,但又如此貼合人性、欲望的叛逆與殘暴,最終押沙龍因為這種叛逆走向死亡,又有一種離奇的、宿命論的意味。
曲明翡:“亂倫者必受懲戒,尤其是來自父親的懲戒,這個父親可以引申為超我、道德、社會、權威。”

父親的懲戒。
這個詞本能讓梁徽聯想到往事,父親猙獰的面孔、溺水浮腫的身軀,都慢慢像熱氣球一樣膨脹、漂浮在她頭頂,揮之不去。
她神色不正常地蒼白,曲明翡握住她發涼的指尖,輕聲問:“徽徽,你沒事吧?”
“沒事。”她擺手,試圖將自己的恐懼縮回到正常的外表裡——只要竭力做到盡善盡美,她就永遠不會遭到懲戒。
“咱們去吃飯吧。”她轉移話題,拉過曲明翡的手。

兩個人手挽著手走在前面,陸學林在後,早就將那個無聊的聖經故事拋之於腦後。
他盯著曲明翡在地上的影子,隨著女孩走路的步伐和弧度,那影子似乎在跳舞。
不過,比起可愛的影子,她真人顯得很凶很殘忍——
曲明翡轉頭看著他,惡狠狠道:“別跟著我!”
陸學林被她弄得手足無措:“一起上課難道不一起吃飯嗎?”
“不。”她一口回絕。

等他自討沒趣,終於走了,梁徽才問:“你不喜歡他嗎?”
其實陸學林長相英俊,個子也高,兩人倒也登對。
“他太幼稚,講話也不好聽。”曲明翡撇撇嘴:“不喜歡他這款。”
“那你喜歡怎樣的?”
曲明翡沉吟片刻,然後說:“不僅要帥、高,還得有氣質,性格沉穩,知識淵博學歷高,舉止從容有教養……”
“你要求好高。”
梁徽冥思苦想,突然道:“我認識的好像只有你表哥是這樣的。”
“是啊,但……”
“你們如果沒有血緣關系就好了。”梁徽歎惋。
“沒有血緣關系也不可能的。”明媚的日光下,少女臉上卻沒有增添任何光亮,反而籠著陰天的暗鬱:“他家茶葉生意做得很大,爸爸是商會會長,肯定讓他娶生意夥伴的女兒,再生幾個大胖兒子。”
最後四個字,她用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語氣說出,曲明翡恨然道:“我以後才不會結婚,也不會生育,誰稀罕和他在一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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