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端午又是一個雨天,梁徽一家子都在鯉港過節。梁遇早幾天就和梁冰說這次要回來,惦記著數年未見的兒子,梁冰早早到菜市場帶了隻活母雞回來,還有早晨現宰的新鮮豬肉,以及一大袋糯米粽葉,以便做肉粽。
梁徽一早起來,便看到母親坐在雨絲飄揚的窗邊,手兜著粽葉往裡頭舀糯米。
“起來了?”梁冰問。
“嗯。”梁徽撚了炷香點燃,對神台彎腰躬拜,把香插到銅綠斑駁的香爐裡。
黑檀木桌上的白瓷觀音靜坐蓮台,旁邊添了張梁秋雁的黑白像,都是微笑湛然,一同領受早晚不斷的供香。
“阿遇晚上回來吃飯。”母親說:“你少和他說話,他在這裡住一宿就走。”
梁徽將無名指上的戒指扣到指根,淡淡道:“我現在都結婚了,他又能做什麽?”
“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梁冰一哂,手指靈巧地穿葉引線,捆出一隻形狀完美的粽子:“不然,當初也不會堅持不讓你們見面。”
“徽,你不會記恨我吧?”她總念著這事。
梁徽搖頭:“都過去了。”
“更何況,我早就放下了。”
和梁遇分開後,梁徽對婚戀都是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,母親既然會因此高興放心,她也就遂她的願結婚,對象是一直追求她的陳嶧。陳嶧家境殷實,自然大辦婚禮,她扮演他光豔奪目的新娘,在水晶堆疊的大吊燈下,矜持地淡笑著走過賓客間,被眼含熱淚的母親交到他手裡。
這場婚禮,梁遇當然是沒有來的。
說起來,她也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。
傍晚梁冰已經做了滿滿一大桌子的熱菜,酒水業已備好。只是窗外的雨還在淒靜地下,多少有些破壞屋內即將團圓的氣氛。梁徽打開亮堂堂的頂燈,正拉上窗簾時,梁遇和陳嶧正好進來了。
母親忙過去笑臉相迎,梁徽站在一旁靜靜地看她和梁遇敘了幾句舊。燈到門邊已然昏昧,像縷縷嫋嫋的煙,也像舊物上籠罩飄忽的灰塵,卻沒有柔化他冷峻的輪廓。
他們之間隔著漫長而遙遠的時間,但在這昏黃的燈下,仿佛隻過了一刹那,尚未發覺就已經在手裡逝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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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母親說過話,他終於移開目光看她一眼,眼神亦是毫無情緒的冷淡。
“梁徽。”她第一次聽他指名道姓這樣喊她:“好久不見。”
“好久不見。”半晌,她說。
陳嶧攬著她的肩往飯桌走:“好了快吃飯吧,媽做的飯都快涼了。”
陳嶧也是多年沒有見梁遇,幾度邀約都被他以工作繁忙為由拒絕,不過也聽說梁遇賺了不少錢。
但真奇怪,他記得高中時每次見他和梁徽,都覺得他們感情甚篤,現在倒是變淡了,竟是一句話也不說,眼神亦無交匯。
陳嶧摸不著頭腦,也有意調解二人關系,他把話題引到高中,原以為梁徽會說幾句,可她仍舊不搭腔,只顧著埋頭吃飯。
他們提到排球隊當年的事兒,每次比賽都有不少女同學來看梁遇,擠在場地堵得水泄不通,梁冰聽了便笑:“當時阿遇這麽多女孩子追呀!”
“那可不。”陳嶧語氣誇張:“但沒見他談戀愛。”
“哦也不是。”他拍拍腦袋,陡然想起:“我記得梁遇當時好像戀愛過,寄宿的時候還特意為了那個女生翻牆跑出校外,不怕處分也要見她呢。”
他拋出來這話,見許久沒有人回,抬頭看一眼梁徽,又看一眼梁遇梁冰,幾個人雖然神色與往常無太大分別,但仍然讓他覺察到微妙的不對勁。
像有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寂靜,一下子將他們吞沒了。
“是嗎?”良久,梁遇才回復,他轉過頭,看一眼坐在陳嶧身邊的梁徽:“或許梁徽記得?”
梁徽頓了頓,坦然地微笑:“有這回事嗎?”
“怎麽都忘了。”陳嶧歎一聲:“弄得像是我臆想出來的一樣。”
這餐飯吃得艱難,以梁徽說要回房寫教案為終,梁冰也回臥室早早睡了,獨留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同學碰杯暢飲,但只有陳嶧為了維持熱烈的氣氛斷斷續續在說,梁遇應幾句,繼續沉默地給他斟酒
不知不覺中,陳嶧被他連灌數杯,酒酣耳熱迷迷醉醉之際,梁遇好像走了,流光溢彩的眼前他看到了梁徽,正在給他倒醒酒湯。
“怎麽喝這麽多?”她探身過來看他,美麗的容顏在雪白光線中更加觸不可及,他想伸手觸碰那張臉、他的妻,但身體被醉意浸泡得綿軟無力,不過幾秒就陷到黑甜夢鄉。
梁徽無奈,又扛不動高大的他回房間,她捧著那碗醒酒湯,踏入走廊的幽暗,本想回房,卻鬼使神差地在客房前,停下了腳步。
她抬手,敲了敲門。
潺潺雨聲中,叩門的響聲格外突兀。
梁徽見門後久無反應,轉身欲走,聽到門吱呀一聲扭開。
屋內的光落在她腳邊,梁徽回頭,見他站在門後,半邊挺俊側顏融在渺茫光中,高挑的影子打在她的臉上。
她垂眼,看見他修長白皙的指節間,有一根半燃的香煙,橙紅色的火星閃爍,陰鬱的煙氣朦朦朧朧繞過他青澀盡褪的臉。
“什麽事?”他問。
“醒酒湯。”
“放桌上吧,謝謝。”他客氣地說。
他的語氣令她心口莫名一陣刺痛,不過這都無所謂,她只是來送醒酒藥,並非為敘舊。梁徽將那碗醒酒湯放到桌上,忽然聽見身後門鎖擰轉,哢擦一聲。
她心頭微微一顫,轉身去看梁遇,見他把煙熄滅丟到垃圾簍,一步步朝她走來。
他直直盯著她,漆黑的眼底看不出裡面伺藏著什麽,梁徽本能感到無措和危險,別過頭躲開他的視線,往門口走去。
梁遇沒有放走她。
他伸手一把將她拉入懷中,修長手指桎梏她纖細的手腕,死死扣住。
“放開我!”梁徽在他懷中掙扎,又驚又怒地推搡他的胸口:“梁遇!”
梁遇無視她的抗拒,橫在她腰側的手收得更緊,身上清苦的冷香一陣又一陣逼近她鼻間,帶著前所未有的侵略性。
“既然進來了,就不要想著出去。”他冷冷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