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偶戲

發佈時間: 2025-01-31 18:42:5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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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放完話後,徑自出了門,估摸又是去找他的狐朋狗友賭牌。姊弟倆走到窗邊,悵然望向屋外平地,晌午的陽光在地上耀耀閃爍,浮塵流轉,早已見不到小貓蹤影。
她揉了揉身旁男孩的腦袋,歎口氣,說:“以後爸做什麽,你不要衝出去,知道嗎?不然又得挨打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仰首看她:“可是我不想讓爸傷害你。”
她心頭一片柔軟,伸手捏捏他的臉頰,仍舊在強調:“其實忍一下就好啦,你一過去,他反而更生氣。”
梁遇搖搖頭:“他是會生氣,但欺負的就不是阿姊了,我知道會挨打,但我更想保護你。”
他身上一直有種難以更改的倔脾氣,她無奈,隻得默默抱住他,良久無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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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候的他們,雖然年紀小,但早早就懂得了“保護”這個概念。梁徽約莫也是他這個年紀知道的,在此之前,她毫無做長姊的意識,看到他甚至會生出嫌厭——畢竟媽媽握著她的小手放在肚皮上,柔聲問她想要弟弟還是妹妹的時候,她說的一直是妹妹。

她自小喜靜,不喜歡幼兒園那些頑劣好動又愚笨不堪的男孩,因此一想到嬰兒床裡可愛的小寶寶會變成那樣,死活不肯和他親近,也不再肯抱他。
梁遇自然不懂,等他稍微長大一些會說話了,他才略略明白阿姊不喜歡他,每次喊她都是猶豫不決地、靦腆地,從口中吐出輕輕的一句“阿姊”。然後安靜地呆在房間,不敢發出聲音打攪她,眼巴巴望著她閱讀那些方塊畫一樣的神秘文字。

直到母親有次帶他們去寺廟請平安符,叫兩個小孩在外邊等候。她見到不遠處有人在耍木偶戲,到底沒壓抑住孩童的天性,讓弟弟在老榕邊獨自坐著,自己跑過去津津有味地看。
當然,她也留心關注他,不讓他亂跑。

操縱傀儡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阿伯,須發皆白,手指卻靈巧,牽引無數絲線顛著那紅臉的關二爺,嘴裡吟著傀儡調。
她的心思完全被這木偶勾著,明明是硬邦邦的木頭做的,它怎麽會走會跳,會哭會笑?
它會像鬼故事說的那樣,變成精怪嗎?
可這裡就在佛寺旁邊,這麽多和尚,天天給它誦經,應該不會變吧?
冥思苦想一通,那阿伯不唱了,垂首看著她:“囡仔,那是你的小弟弟嗎?”
梁徽回頭,看到弟弟坐在大榕樹下,小手撐著長椅,乖巧地坐著。

寬大的樹葉影在他臉上搖晃,每晃一下露出陽光,他就眨一下眼,直勾勾看著她,眼神小獸一樣濕潤。
斜光下,他眼珠烏黑,皮膚細如白瓷,比櫥窗裡任何一個娃娃都要可愛漂亮。
“他也想看吧。”阿伯說。
她並非故意不帶他看,是覺得他才三四歲,大字不識,看不懂這出戲在說什麽,應該也不會喜歡。
她小跑回去,走到他面前,低頭問:“阿遇,你想看那個嗎?”
梁遇毫不猶豫說想。
她禁不住微笑:“你知道這是什麽嗎?”
男孩遲疑了半秒,搖搖頭,誠實地說不知。
“是木偶戲。”她拉著他的手,把他從椅子上帶下來:“我們一起去看看吧。”

兩人手牽手往木偶戲那邊走,她注意到弟弟的手又小又纖細,指骨好像一折就會斷。於是她把他握得緊緊的,像手裡攥著一顆發燙的星,想要甩掉,又舍不得它的珍貴,只能忍著疼痛,把它藏得更深。
她其實很少牽他的手,此刻是不得不為之。
因為鯉港的單車和行人一向冒失,有時候倏地從裡巷衝出來,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撞倒。

雖不至於受傷,但一想到他可能會摔倒,她心底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大恐慌,順著血液流動潛入頭部,像佇立在懸崖邊緣,手足發軟,感到一陣後怕。
或許,這就是一種名為“保護欲”的情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