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貴妃跟大皇子說要去梳妝之前,臉上其實就帶着妝。
世家女子再疲懶,每日起牀梳洗後,必然是要上妝的。即使不見外人,也不會素面朝天。只是容貴妃近鄉情怯,才回屋內讓秋雲給自己畫了一個可以去接受萬婦朝賀的濃妝,來掩飾心中的怯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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濃妝是她的保護色,誰也不能說她氣色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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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底的憔悴被雪白辰粉遮蓋,口脣抿過嘴脣,是她身上唯一的正紅。
再換上最華麗的衣裳。
貴妃步輦,閒人退避。
一層層地妝點自己的時候,容貴妃覺得她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,和她的珍飾華服化爲一體,她象徵着後宮除了皇后以外,至高的寵愛和尊貴,無數人羨慕她,想成爲她。
……
但在見到姜嫺迎出來的剎那,容貴妃發現妝容蓋得住黑眼圈,蓋不住發紅的眼眶和鼻尖。她的紅脣緊緊抿成一條故作堅毅的薄線,一眨巴眼睛,滾燙的眼淚卻淌了下來。
而再好的古代脂粉,它也不防水。
容貴妃知道這一點,她預想自己馬上要出醜,不由又急又氣,同時伴隨着“原來淑妃她心裏也有本宮”的安心感,糅合成一種使她無所適從的感受,她只能悶着聲音撒氣:
“既然能下地出門,怎麼不來昭陽宮找本宮?”
姜嫺身後的秦嬤嬤聽得瞠目結舌。
秦嬤嬤是太后派來照顧姜嫺的,等她坐完月子才會走,早聽聞貴妃倨傲霸道,今日一見,果然聞名不如見面——本人比傳聞中,更要不講道理百倍!
怕容貴妃拿這來責罰淑妃秦嬤嬤忙道:“貴妃娘娘誤會了,淑妃娘娘還沒坐完月子,按理說是屋子的門都不該出的,這見了風怕要落下頭疼的毛病,求娘娘見諒。”
容貴妃皺眉:“既有此事,還不快扶淑妃進去?!”
“沒有這麼嬌氣,咱們一起進去。”
姜嫺聽了,面上如常地笑,主動去挽她的手臂。容貴妃身上帶了太多首飾,挪一步身上就有金玉相撞之聲,使她想起每年聖誕節時在商場看到的聖誕樹。
“誰跟你咱們。”
“貴妃姐姐跟我是咱們。”
“……”
真誠是對待傲嬌的必殺技,容貴妃別過臉去不再言語,秦嬤嬤卻見鬼了似的發現,貴妃娘娘肉眼可見地心情好多了。
後宮裏的貴主子走路不僅慢,還要人攙着。
這回,容貴妃卻走得特別快。
姜嫺側目看她:“怎麼這麼着急?”
“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,等你跟皇后一樣落下頭疾的毛病,本宮可不管你。”
姜嫺問完就被容貴妃兇巴巴地瞪了一眼。
—————–
容貴妃進屋第一件事,就是去偏殿補妝。
沒人住的那邊並不常打掃落了灰,於是去的是陳貴人平常住着的。容貴妃來到,陳貴人只能讓出位置,也不能再在榻上睡懶覺,得起來給貴妃請安。
“喲,陳答應啊,起來罷。”
“謝貴妃娘娘,”陳貴人起來時,忍不住補充:“娘娘怕是忘記了,臣妾已經是貴人了。”
“貴人跟常在有分別嗎?”
“有的,”陳貴人認認真真地回答:“答應一個月只能吃五隻雞,貴人能吃八隻,還能有二兩白糖。”說罷還吸溜了一下。
容貴妃靜了靜,吩咐:“把從昭陽宮帶來的點心分陳貴人一半,你到一邊兒吃去,等下不許打擾本宮和淑妃說話。”
“好的娘娘,沒問題娘娘!”
陳貴人歡天喜地的退下。
在外人看來,容貴妃拜訪碧華宮,淑妃親自迎接,裏面該是一副久別重逢,感人至深的場景。可實際上,卻是兩匹不擅長交朋友的獨狼,在那禮貌不失尷尬地坐着,相對而無言。
“貴妃來找我,卻要等我開口嗎?”
“本宮沒事不能找你?還是你不歡迎本宮?”
姜嫺悠悠地嘆了嘆氣。
後宮裏,她就跟兩個女人相熟,皇后和貴妃。
跟皇后溝通非常高效省事,是她夢寐以求的神仙女上司。
與貴妃,則是另一個極端,比皇上還難搞。
姜嫺不僅這麼想,她還如實地說出來了,聽到姜嫺說和她難以溝通不如皇后,容貴妃氣紅了眼,正要起身不歡而散,卻聽見姜嫺接了句:“接着我想明白了,這是因爲我和皇后是合作伙伴,是從共事的同僚產生惺惺相惜的戰友情,而你,是我的摯友。”
……
容貴妃又坐了回去:“哼。”
其實姜嫺本來想說朋友。
只是覺得這兩個字有點乾巴,怕容貴妃會生誤會,就又升一級。
就是不知道,容貴妃她對這說辭滿不滿意。
姜嫺擡眼看她,發現她臉龐紅紅的不說話,片刻才道:“本宮比之皇后,與你更親近?”
姜嫺點頭。
“既得你這話,最近許多的風言風語,本宮也概不在意了,”容貴妃握着手爐,頓了頓,眉宇間終現愁色:“前朝的事,本宮管不着……不是沒試過,管不成,還把皇上氣走了本宮在氣頭上說了許多無法挽回的話,他大抵是不會再見本宮了。”
在提到皇上的時候,她沒有落淚。
涼意從她眼中掠過,彷彿嚴冬裏結冰的湖面悄然無息地裂開。
“這些日子來,本宮既怕家裏出事,怕保不住父兄的命,又怕你我聽了小人的話,再不來往了。”
容貴妃擡眼望向她,把上涌的淚意強忍下去,忍得太使勁,臉頰的肌肉不住痙攣:“連你也不要本宮的話,後宮的日子過着還有什麼意思,只能傳那些貴人常在使喚使喚,打發時光。”
……
後宮和平,全靠淑妃。
容貴妃極少坦露心跡,說完後因爲過於羞恥而閉嘴不言,滿身的珠翠在燭火映照下折射出晃花人眼的璀璨。
皇宮太大了。
從碧華宮走到昭陽宮,那麼長那麼冷的路,一不小心就會走散。
“沒有的事,我倆的情誼,豈是一些流言蜚語能夠影響的。之前你不是總護着我?誰在你面前說我不好,你一個耳光就過去了,你待我如何,我待你亦如何。”
……
翌日早上,出過一趟門的容貴妃便不能再以生病爲由,不去建章宮請安了。
其他妃嬪以爲會見到一個神情委頓,容色憔悴的貴妃,不料容貴妃氣色雖不說上佳,卻與往日無異,也沒有刻意打扮得華貴來彰顯身份,往皇后左邊最上首處四平八穩的一坐,誰也不搭理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