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章

發佈時間: 2025-03-19 18:43:5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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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夜短促至極,宋雋隻記得兩個人無言靜坐,她漸漸昏昏沉沉,最後靠著趙徵肩膀睡了過去。

第二天再醒來時候,宋大人依舊生龍活虎,跳起來就被肩膀上的傷口束縛住,被趙大人按在床上勒令她老實些。
“我給你穿衣服。”
宋雋眼皮耷拉著:“我多大年紀了都。”
“多大年紀了?把自己折騰出這一身傷,昨夜還喝成那幅爛醉的模樣?”趙大人咬牙切齒,念叨起來時候依舊有怨氣。
“昨晚半夜三更鬧著不睡覺,出去吹夜風,宋雋,你要是受了風寒,你就……”

他卡了殼,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狠話出來,和宋大人大眼瞪小眼半晌,最後伸手狠狠彈了一下她額頭。

這人平日裡一副清雋出塵的模樣,難得這樣老媽子嘴臉的念叨人,宋大人抿著唇老實下來,盤腿坐在床上,托著腮幫子看趙大人肩寬腰細腿又長,慢條斯理穿衣服的矜貴模樣。
趙大人換好衣服,斜一眼過來,束好玉帶,抬手半點不客氣地扯她領口,宋大人渾然不知害羞模樣,敞著懷叫人檢查傷。

趙徵仔細看過一遍,語調輕慢囑咐她:“今夜我去尋你,再推幾遍藥膏。”
“你來尋我,我只怕好得慢些。”
宋大人抬手叫他給自己穿衣裳,看他頭虛虛靠在自己肩頭,環著他腰給她系玉帶,仿佛是被他抱個滿懷的姿勢。
“你不招惹我,便不會有什麽事。”
趙徵把那玉帶束好,半彎著腰給她系魚符:“去用早膳,別耽誤上朝,蕭嶢那廝也快該走了,你若撐不住,屆時去告個病假,老實回家歇著去。”

宋大人瞥他一眼,意思很清楚。
——我為什麽這麽殫精竭慮,難不成還不是怕趙大人你趁我不在坑我一把?
趙徵默了片刻:“我這次一定等到你養完傷回來,再給你挖坑。”

宋大人:“那還真是多謝了。”

可惜蕭嶢那廝並沒想著要走,還開創性地給皇帝提了個申請。
“我與殿帥相識於微末,對她傾心已久,昨日殿帥自擂台上的風姿更是叫人折腰,願以五城土地,換得殿帥前往合黎和親。”
宋雋原本還有點疲倦發困,聽見這話登時清醒了,勻了個你小子還真是什麽都敢想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乾的眼神給他。
說來合黎在國朝的地位,說來也算尷尬。
早幾年先帝時候,外敵頗多,糧草兵馬不豐,他們宣布不再作為屬國每年供奉,還趁火打劫要來撈上點好處,最後被宋雋和她家老爺子打得乖順,於是照舊低頭。
但當年廢掉的屬國身份這幾年也一直沒回復,雖然依舊守著規矩朝貢拜會新帝,但肉眼可見地是越來越想鬧騰。
然而老一輩的將軍們或死於早些年的叛亂,或守著邊關脫不開身,朝中無多余的良將,京中這些年又不安穩,宋雋抽不開身去把他們再打個乖巧可人,只能經濟通商上頭彈壓著叫他們不太過胡來。

所謂五城,就是合黎糧草最豐茂的邊關五城,佔地大、人口多,的確是值錢且金貴。
然而這要她去和親的想法,聽著還是離譜且荒唐,怎麽想都曉得不可行,說出來就是叫人打他蕭嶢的臉的。
既然如此,宋雋略皺起眉,這人為何還要提起這事情來,圖什麽?

宋雋抬一抬眼,環顧四周,諸位大人議論紛紛,大多都是不讚成的神色,倒也有幾個不服她管的大人,瞧著仿佛是有些心動了。
耳畔夾雜著一兩聲細微的議論:“殿帥是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。”
“殿帥一員武將,送去合黎,豈不是叫這群人如虎添翼,更見猖狂?”
另一道聲音響起:“殿帥都五年沒上過戰場了,只怕早生疏了罷……”
“荒唐,宋老太公滿門忠良,最後竟要送他最小的孫女去和親?此事何須議論,無論如何,決計不可。”

不曉得怎麽,宋雋的第一反應竟是去看趙徵,而非坐上的皇帝。
那人神色寡淡,捏著笏板,盯著蕭嶢看了一眼,目光落在她身上,眉頭微皺著,顯然也想不明白,蕭嶢沒得為什麽來這麽一句。

宋雋笑一笑,抬眼看坐上帝王。
江子期臉色也不好看,尤其下頭幾個不太老實的臣子躍躍欲試,想勸他答應這事情的神色溢於言表。
“若陛下覺得不夠,我還願每年加一倍朝貢,生生世世為國朝屬國。”
蕭嶢言辭懇切,仿佛開了天大的條件,宋雋聽得挑著眉毛,似笑非笑:“生生世世?怎麽,合黎王另有心思,原本準備過幾世就另立門戶了?”

蕭嶢被她一噎,好在臉皮厚,腆著臉衝她笑。
她開了話端,幾個大臣也不等江子期挨個問了,蹦出來各執一詞便開始念叨起來,大部分都反對的,但也有幾個建議蕭嶢再加點籌碼的。
最後兜兜轉轉,一群人就著她婚事吵了起來,宋雋聽得頭有些大。

一位老大人顫顫巍巍地捧著笏板:“宋大人和親一事,荒唐至極,且合黎本就我朝屬國,所謂五城,本就在國朝管制之內,何來獻城一說?”
“趙大人怎麽看?”
江子期忽然發聲,瞥一眼沉默著的趙徵。

“百裡奚何倍無羊皮。”
趙徵捧著笏板出列,目光落在宋雋身上:“殿帥又何倍五城?”①
她心裡狠狠的一動。
滿朝這麽些人,紛紛議論的都是國朝臉面,沒一個人說一句殿帥這個人究竟怎麽樣,或者說了也只是念叨一句,她總歸是該生疏了的。
到最後也就只有趙徵這個恆常與她扯頭花的,問上一句,五城雖貴,貴得過她宋雋麽?

這事情壓根兒沒得商議,除了跟宋雋有點矛盾的,都知道不能叫宋雋和親,眾人吵了兩嘴就退了朝,那位替宋雋說話的老大人捧著笏板,慢悠悠走到她身邊。
“殿帥呀,別怪我老頭子多嘴,你身為女子,遲遲不嫁人,總要遭人議論、受人設計的,還是早點把婚事訂下來的好。”
宋雋心道許些進士舉子也是考出來了才成親,她這才哪跟哪,不急,不急。
“多謝您老費心,我曉得了。”
她曉得這老大人說這話,只因好心,勸她也全因心裡覺得她是個女子,到底和男子不同。宋雋想了想,一片精神提不起來,沒答應,也沒反駁。

遠遠的蕭嶢衝她一笑,混不吝,一肚子壞水模樣。
宋雋心裡不住地咯噔,對他究竟想做些什麽費解不已。

她這麽想著時候,路過個官署的拐角,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。

宋雋幾乎是被一把蠻力按在牆上的,偏這蠻力還粗中帶細,再妥當沒有的護住了她肩上傷口,身後的門咣當關上,咬牙切齒帶著的吻逐之而來,趙徵扣著她手腕,眼直直看著她。

“你發什麽瘋?”
宋雋把人推開,抬手擦嘴唇:“趙徵,你在這生什麽氣?”
趙徵眉眼垂著,深深看她。
宋雋也抬眼,尋思著這人怎麽和蕭嶢那狗東西一樣沒頭沒腦。況且倘若真為了蕭嶢請旨和親的事情生氣,照他這個發火的方式,該把蕭嶢按牆上親,關她什麽事!

“沒生氣。”
趙徵保持著手撐在她兩邊的姿勢,胸口、腹部最脆弱的部位大喇喇敞著對著她,宋雋擰著手腕作勢要踹他,這人卻一動不動地堵著她,悶著聲,近乎撒嬌的語氣:“就是想親親你。”

宋雋愣了愣,來來回回被懟出來的一肚子氣被這話扎破了一個口子,呼一下子全漏出來,她抬手把人脖子勾著,語氣無奈至極:“親,你使勁兒親行罷!”

下一刻她後頸被人按住,原本蹭在她肩頭的人偏過頭,胡亂吻上來,把她按向自己的方向,叫兩個人緊密貼合著。
宋雋漸次喘不過氣來,腿發著軟,膝蓋略一彎就緊接著被人抵住,她呼吸紛亂,這人才難舍難分地放過她,手依舊按在她頸子上,指間的薄繭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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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雋。”
他親完了便又裝可憐,仿佛適才不知饜足地不是他一樣,幼犬一樣蹭過人脖頸,偏過頭唇瓣有意無意地磨蹭她皮膚:“適才聽人催,說你該成親了。”
他手從她肩頭滑下去,牢牢握住她手。
宋雋語氣清淡:“為著這個鬧脾氣呢麽?趙徵,你多大年紀了,你我都不樂意嫁,滿朝也沒誰是我看得入眼的了。”

他笑一聲,卻還是抓著她手不放,曉得是這人在哄她,卻還是覺得心裡發虛。
蕭嶢請求她和親當然是無稽之談,哪怕朝堂上有人讚同他也能給她扛下來,然而朝堂上天子的神色眸光他不是看不清楚,從最開始裴瑾被逐出京到後來她年關被召入宮,一樁一件他都清楚明了。
他合了合眼,倘若想要阿雋的那個人是帝王呢。

他這輩子,父母去世,親人生疏,活到而今,記掛的人與事,只剩下懷裡這一個,他怕得很了,只怕這輩子抓不住她,生生錯過。

趙徵唇瓣貼著她脖頸,含糊說著:“我多大了?宋大人,我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。”

宋雋推他的手一僵,順著把他脊背摟住,哄小孩子一樣拍了兩下,動作親昵隨意且敷衍,滿嘴都是搪塞他的話:“乖,是我說錯了,你還小呢,鬧吧,使勁鬧脾氣吧,我哄著。”

趙徵:……
趙大人毫不留情地咬了這人一口。


①百裡奚豈倍五羊皮:秦穆公用五張羊皮從楚國手裡換了百裡奚的典故,這句話的意思是百裡奚怎麽可能隻價值五羊皮,老趙後一句話的意思類比就是我們家阿雋怎麽可能才值五城?
我依稀記得《世說新語》裡面有類似的化用,但是翻了一下沒找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