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章
「小姐,你也不能不吃東西阿。」寶燕站在拔步床前,望著床上背對她坐著的失魂落魄的身影,苦口婆心地勸說著。
繡玥呆呆地仰望著眼前的牆壁,昨夜的一幕一幕,現在反而好像是做了一場夢。
那橫木顯是精心算好了位置當頭砸下,即便當時她僥倖不被砸死,也會身受重傷,人也不中用了。
她還記得,千鈞一髮的危難關頭,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時候,皇上將她推開的那一個瞬間,他當時的樣子就像滾燙的烙鐵,深深印在腦海裡消散不去。
誰又能想得到,世事就是這般無常,她如今毫髮無傷地坐在這裡,那個替她挨了所有的人……卻吉凶難料。
「還是出不去嗎。」自從欽安殿被押回來,這是她開口說得第一句話。
寶燕搖搖頭,想起來繡玥看不到,出聲道:「皇后已下旨將咱們幽禁延禧宮,外面的宮門都上鎖了。」
「那便是不知道皇上的消息了……」她喃喃著。
「別說是咱們了,剛剛我出去取食盒,養心殿現在封鎖了全部消息,後宮裡誰都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。」
「小姐,看這架勢,只怕皇上受的傷比想像的還要嚴重啊。」
「若萬一有個三長兩短,那咱們……」寶燕在外面擔憂地繼續說著,繡玥難過地閉上眼,掀起床上的被子將自己完全罩在裡面。
她的心好亂。無法抑制地又想起皇上護住她的樣子。
原以為,這次也會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,被放棄,被拋下。可是,偏偏是最不該捨身救她的那個人,甘冒天下之大不韙,擋在了她的身前。
難道他不知道,江山社稷和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子比起來,哪一個該取捨嗎?
愛新覺羅顒琰,他身在帝王家,明明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這個道理!
錦被籠罩的黑暗之下,繡玥用雙手覆住臉,一直以來,她都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,因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,她只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妾室,從來都不對等的身份,哪配有對等的感情?
所以她便收了心,將其嚴實地包裹起來,讓自己不受到傷害,可是在她疑他的時候,憂心的時候,揣測聖意的時候,自保的時候,在那一瞬間,她身邊的這個人,心裡竟然純粹到只有這樣一個想法,就是護她周全……反倒稱得她的心思如此骯髒。
「小姐,你怎麼了?」寶燕見繡玥有點不對勁,忙走到床邊去掀開被子,「小姐,小姐是不是昨夜嚇到了,小姐你哭了?」
繡玥伸手擦了擦眼睛,重新坐了起來,「沒事兒,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,我有點累。」
看到繡玥還這樣平靜,寶燕才稍稍放心,「也難怪小姐要心力交瘁了,最近的事兒真是一波接著一波。」
她試著勸道,「小姐,不管再如何傷心難過,也不能不用膳呀,留得青山在,咱們才能想法子化解這一次的危機。」
「多少吃一點罷,好嗎?」
寶燕還在循循善誘地耐心哄勸著,冷不防卻見繡玥抬起頭,對她笑著道了句:「好。」
倒讓寶燕有點意外。
其實她不知道,就在剛剛,在她完全沒有察覺得這段時間裡,繡玥已經完全想清楚了,做了一個決定。從此,她的心,再也不會彷徨不前。
「你先備膳罷,我洗漱了隨後過來。用過膳之後,咱們要想法子聯絡到延禧宮外的人。」
皇上的消息,還是早一刻探聽得好。她才能安心。
聽到繡玥這樣說,寶燕才總算鬆了一口氣,她多怕繡玥被這一連番的打擊驚嚇擊潰,消沉得一蹶不振。
她應了一聲,轉身來到炕桌邊上,開始將菜從食盒中一碟碟擺到桌面,依次將取出的筷子擺好。」
繡玥洗漱停當,走到羅漢床的左側,一邊坐下招呼著寶燕一起。
其實她沒什麼胃口,一心想著延禧宮外面的情況,寶燕卻是不發愁的,只要繡玥沒事,旁的什麼事都可以從長計議。
她見繡玥拿起筷子,便安心地端起碗,伸出筷子夾了點菜,剛剛湊到嘴邊,眼神霎時間變了。
她又慌張地去夾另一碟中的菜,湊近眼底反復瞧了瞧、聞了聞,突然將手裡的碗筷統統扔到了地上,失聲叫喚了一聲。
繡玥正在出神,冷不防聽到對面的聲響,再瞧寶燕的神情,她好像嚇得見了鬼一樣。
繡玥看著寶燕死死盯著桌上的菜,又看看地上碎了一地的東西,很快便明白過來,她皺起眉:「這飯菜有毒?」
只是有毒而已,從前的毒寶燕也見得多了,繡玥忍不住笑了她一聲,「你怎麼這樣大反應?這還是我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寶燕麼?」
「繡……繡玥……」寶燕的嘴唇都白了,整個人瑟瑟發抖,「怎麼會,是這種毒?能用這種毒的人,咱們恐怕惹不起呀!」
居然連皇宮裡也滲進來了白蓮教的勢力?難怪……她見到帛堯在宮中出現的時候,就該想到的!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巧合!
「這是白蓮教中制毒最厲害的晉江閣的獨門絕命散!皇宮裡面的人怎麼會有呢?」
「你說是他們?」繡玥不可置信地皺起眉,「難道就是當年額娘救你時的那夥人?」
寶燕沒有力氣開口了,她忽然軟了下去。
繡玥從她的反應中,也看出了答案。
怪不得,皇上的傷口異樣,連太醫院都束手無策。原來這後宮之中,竟還有白蓮教的人在其中。
他們安插棋子在後宮,目的究竟想要做什麼?
這些人若不揪出來,別說她,就連皇上也是身處危險之中。
想到後宮的事兒,繡玥忽然想起同在延禧宮的遜嬪和李官女子她們,如今受她的連累,延禧宮的人被一同禁在延禧宮中無法出門,不知她們的膳食中會不會也誤摻進了毒-藥?
繡玥有些擔心地站起身,從昨夜被押回延禧宮,她的心思一直記掛著皇上受傷的事,無暇多想,這會兒還是要去看看才能放心。
「小姐。」
寶燕的臉色依舊不好,她坐在那,懨懨的道:「你真是關心則亂,對方將毒物摻進你的飲食,目的是為了製造你畏罪服毒的假像,若是遜嬪和女官女子也跟著中毒,那還是畏罪自殺嗎?」
「對,對啊……」繡玥剛剛行動,就這樣輕易被戳破了心思,寶燕還真是瞭解她。
她訕訕地坐回到位子上,還未坐穩,門外便激烈地響起了柔杏的焦急聲,不停地拍著門:「小主,小主快請出來!」
聽這聲音,便知柔杏定有急事,她也顧不上去喚寶燕,立即從羅漢床上下來,親自走到門邊給外面的柔杏開了門,「出了什麼事?」
柔杏小聲慌道:「小主,鄂公公來了,急著求見小主呢,說是十萬火急!」
鄂囉哩?他這時候怎會來延禧宮,他不是應該在養心殿守著聖上嗎。
莫非是養心殿有什麼事?
繡玥連忙快步走了出去,外面延禧宮的大門從外被鎖住,隔著一道高門,繡玥在裡面呼喚一聲:「鄂公公?」
門外響起一陣嘈雜聲,似乎是爭論的聲音,聽到裡面繡玥的一聲喚,暫時安靜了下來。
鄂囉哩的聲音很快響起,「如貴人?果真是如貴人嗎?」
「是我,鄂公公。」
繡玥話音還未落,便從門外飛進來一團東西,接著又響起了劇烈的爭執推搡聲,繡玥走到那團東西面前,彎腰拾了起來。
是一團被揉皺了的紙,裡面裹著一塊小石子。
她將她紙張展開,見到上面潦草寫著的幾行字,瞬間變了顏色。
「皇上病危?」
寶燕搖搖頭,堅決道:「不可能!當時我剛替小姐飲下聖水,還未走遠就在附近,皇上雖然被那截斷了的橫木砸中,可我瞧得真真的,那一砸絕對不會致命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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繡玥整個人都慌了,哪裡還有閒心管她,她將鄂囉哩拋進來的信紙隨手甩給寶燕,然後跑進去將收著的藥匣嘩啦一聲拽出來,從裡面翻找著那個紅瓷瓶。
這個紅瓷瓶……本來是打算留給帛堯的……
繡玥心下有些愧疚,眼下,也只能先救皇上,對不起他了。
「小姐!」寶燕驚了一聲:「這上面說,皇上後背砸中的傷口都開始變黑腐爛了?就連伺候他的宮人,身上都開始出現了黑色的於痕?」
那樣,豈不就是傳染病了嗎?
「小姐,鄂囉哩傳遞來的消息可靠嗎?這其中會不會有詐?」
繡玥歎口氣,「如今這形勢,若鄂囉哩聰明,他便應該躲開這是非遠遠的,他日若生變故,鄂囉哩是總管大太監,傳遞消息豈非對他的處境十分不利?且我如今身在甕中,他也實在沒必要再踩一腳了。」
「那紙條上說得若是真的,簡直荒唐!她們為了要害小姐,竟敢不惜弑君?」
繡玥將紅瓷瓶收進衣裳裡,她轉過身,對寶燕搖搖頭:「不會。皇后娘娘深愛皇上,跟皇上有十餘載夫妻之情,謕妃即便為了對付我,她如今年逾四十,只有一個女兒,靠著皇上皇后這棵大樹才能在後宮呼風喚雨、橫行無忌,她若謀害了皇上,新君登位,她也不會比現在的地位更高了,對她對皇后來說,都實在是弊大於利。她們也不會這麼蠢。」
「你也看到這紙上寫的字了,皇上的病會傳染,如今儲秀宮和景仁宮也被迫離開了養心殿,若是她們做的,怎會將自己置於如此被動之境地。」
「此事太過蹊蹺,皇上現在的病況,八成不會是皇后和謕妃做的。」
「不是她們?」「那還會是誰?難道是那個一直隱藏在後宮的白蓮教的奸細?」
繡玥搖搖頭,低頭惆悵了一聲:「我也說不準。」「現在最要緊的,是要救皇上。」
「小姐,咱們都自身難保了,怎麼救皇上呀?你沒瞧見嗎,鄂囉哩給小姐通風報信,那最後一句說,兩宮要來取你的命啊!」
「為今之計,小姐還是快服下藍瓶中的假死丹,出宮逃命才是上策!」
「不行!」繡玥道:「我若逃出宮去,那皇上怎麼辦?」
「小姐,你就聽我的罷!」寶燕咬咬牙,「你把保命丹交給我!我答應你,就算拼了這條命,我也想辦法給皇上服下去,成嗎?」
「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嗎?你一個宮女身份,想要接近皇上身邊,豈非難如登天?」
「況且事關大清皇帝安危,此事並無完全把握,十分兇險,我不想再牽連任何人的性命進去。」
寶燕還想苦口婆心地勸她,卻被繡玥攔了下來。
她對寶燕赧然地笑笑,聲音變得輕了些,「還有,寶燕。」「我這輩子,再也不會丟下皇上了。」
她自己的夫君,她自己家的事,還是讓她自己親自來承擔罷。
這是她嫁給愛新覺羅顒琰,身為他的妻妾,應該擔負起的責任。
「你們要做什麼?」
「等一等,你們不能就這樣往裡闖,這究竟是要做什麼呀?」
隔著門,外面忽然響起了好大的嘈雜聲,繡玥與寶燕相互對視了一下,寶燕先道:「是木槿和柔杏的聲音?」
話音未落,柔杏先撞進來,緊接著木槿進入房內飛快地將門拴上。不待她們兩個詳細解釋,門外便啪啪地響起大力的砸門聲,「如貴人,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,帶如貴人到慎刑司去問話,快出來!」
瞧瞧,連兩個小宮女都知道,他們這次來,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根本沒有嘴上說得那麼簡單。
兩個小宮女都看出來的惡意,想必已經快要溢出來了罷。
這樣的陣仗,寶燕在房內不滿地斥一聲:「這哪裡是要問話,簡直是要殺人呀?」
「如貴人,皇后娘娘懿旨,你也敢違抗嗎?」
「快點出來!」
門外響起了重重的一聲撞-擊。
「小姐,來者不善,看來鄂囉哩所言非虛,她們是想要趁著皇上病中,先下手處置了小姐!」
寶燕哼了一聲,「真可笑,想是皇上想不到罷,他眼中賢良淑德的皇后,寄予厚望的謕妃,在他病入膏肓的時候,竟然還有心思來想著除掉小姐!」
繡玥輕歎一聲,「可是一味躲在這裡,也不是辦法啊。門遲早有被攻破的時候。」
「所以,小姐,你還是……」寶燕說著,目光落在那個藍瓷瓶上。當著柔杏和木槿的面,有些話她只能點到即止。
繡玥還是堅持地搖搖頭。皇上還沒有確保安然無恙,她決不逃出去。
門外叮叮咣咣的刺耳的撞門聲,忽然弱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