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
繡玥笑笑,抬起頭,看向皇后:「皇后娘娘,嬪妾以為,這個時候您會最擔心皇上。」
餘下的話她沒有說,原來,也不過如此而已。
皇上病危之時,她想得居然來延禧宮是排除異己。
她不說這個還好,說起皇上,皇后的臉色都變了,一手拍在身側的桌案之上,「若不是因為你……」
若非為了這個鈕祜祿繡玥,皇上怎麼會變成這樣?如今皇上他身染惡疾,她這個身為妻子的,想見皇上一面都不能了!
皇上他……為了救鈕祜祿氏,撲出去的一瞬間,她的心都碎了。
若……若皇上有一丁點不測,不殺了眼前這個罪魁禍首,如何解她心頭的恨意!
「如貴人,本宮決不能放任你,繼續留在皇上身邊。」
「皇后娘娘說的極是。」謕妃從旁附和一聲:「如貴人,你玲瓏心思,本宮也不想跟你多費唇舌,入了慎刑司,你自行了斷罷。」
「本宮會讓他們許你一個體面的死法。你也少受些皮肉之苦。」
繡玥仰起臉,冷笑一聲,「若我就是不肯呢?」
「由不得你不肯!」謕妃少了虛與委蛇,直截了當喚了聲:「景徐!」
景徐快步上前叩首:「是,謕妃娘娘。」
「本宮給你半柱香的時辰。半柱香一到,若如貴人執意不肯就死,你就看著辦!」
「嗻!」
景徐從前與繡玥在宮中也有幾面之緣,謕妃娘娘的意思再明白不過,若是她不肯就範,按著老規矩,就只能勒死,然後拖到慎刑司吊起來偽裝成畏罪自戕。
他來到繡玥身前,沒有看她,小聲說了句:「如貴人,您還是認了吧,自己少受些罪。」
到這個時候,繡玥不得不去想起,她脖間掛著的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。
每一次,到絕境的時候,她幾乎快想要放棄了,可是想到皇上,想到他如今的境況,拼命忍一忍,她又收回了手。
眼下連伺候他的奴才們都被染上了怪病,退出養心殿外,後宮裡哪一個還肯上前。
連皇后娘娘這樣深愛著皇帝的人,眼下都只顧著這般心思,又能指望那個妃子,肯不惜一切去照料皇上?
繡玥在心底歎了口氣,難道真要放棄了嗎?
將他拋在那個冰冷的養心殿裡自生自滅,自己當真能做到捨棄他,狠心離宮而去?
畢竟,他是為了自己才變成今天這樣……
她還是做不到啊。
「半柱香的時辰已經過了,景徐,還不動手,」謕妃一個眼刀射過來,淬了毒一般,「把如貴人押出去!」
「是,奴才遵命!」
景徐將麻繩纏了幾圈在手腕間,再用袖口擋住,如今得以進入正殿內的,都是儲秀宮和景仁宮的心腹,延禧宮的宮人都被驅在門外,他對景仁宮的兩個太監使一個眼神,那兩個太監便上來反手鉗制住繡玥。
「先拖到旁邊後院去。」
「皇后娘娘!」繡玥掙扎著喊了一聲,「你這樣會害了皇上!」
謕妃搶斷她的話,「別聽她囉嗦,押出去!務必讓慎刑司今夜審出如貴人與陳德勾結行刺皇上的內幕,告訴慎刑司的嬤嬤,就別手下留情了!」
「是,娘娘。」
景徐正要帶著兩個太監將繡玥押出去,正殿的門卻突然被撞開了。兩個在外面守門的太監背撞在門上跌進了殿內。
「混帳!」謕妃皺眉看著自己的人摔在地上,「皇后娘娘與本宮在此,誰敢硬闖造次?」
如今皇上染疾,皇后娘娘是這紫禁城中權力最高的人,謕妃的氣焰更盛,「給本宮統統拿下,一併處置!」
幾聲上氣不接下氣的咳嗽聲,算是回了她的質問。
帛堯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處,他掩著口,令咳嗽聲漸漸弱下去,揮開了想要上前扶著他的初六。
與此同時,皇后轉過頭,瞧了瞧開始隱隱坐立不安的謕妃。
「帛……」謕妃喚一聲,又帶著點膽怯地住了口。
帛堯沒有對皇后行禮,他走到景徐身前,看著他,還有他身後制住繡玥的兩個奴才,面無表情。
他這副樣子,才是最駭人。
景徐不由得退後了一步,對帛堯虛笑了一聲。
帛堯平靜瞧著他,道:「做什麼呢?」
他這一句,似乎是最尋常不過的一句詢問。
景徐卻不傻,到這時候,他清楚自己說的每一個字,都該千斟萬酌,他磕巴著笑了一聲,下意識地偷偷看向上方坐著的謕妃。
「帛堯,你不是身子不太舒服,回你自己的地方去歇著罷。」還是皇后在上位先出了一聲。
剛剛氣焰囂張的謕妃,這會兒安靜得如同不存在一般。
帛堯卻似沒有聽見,他打量了常齊一眼,又瞧瞧繡玥,「怎麼?拖到後院去,殺人滅口?」
「哎呀小帛爺,可不敢這麼說呀!」景徐躬著身子左顧右看地慌道。
他又止不住地看向謕妃娘娘,這緊要關頭,娘娘倒是說句話呀!
初六跟著帛堯進入正殿門口,還是他心裡有數,眼見著殿內的氣氛,踢了地上那兩個太監一腳,「還不滾出去關上大殿的門。等著皇后和謕妃要你們的腦袋嗎?」
兩個太監手忙腳亂地連滾帶爬著出去,到外面重新合上殿門。
謕妃還是一聲不吭,就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樣,任憑景徐如何使眼色求救,她當真是半分反應都無。
帛堯冷笑著看向他,伸出手,捏住景徐纏著麻繩的手腕,「你主子不是讓你殺人麼,還不動手?」
「殺阿,殺一個我看。」
「帛堯。」皇后嗔怪了他一聲。
帛堯重重一腳踹在景徐的肋間,痛得他彎下腰去,無奈手腕還是被帛堯緊緊攥住。
「我讓你動手殺她!」
「帛堯!」謕妃驚呼著從座位上下來,慌道:「你身子不好,別發火呀,若累得犯了心症,那可怎麼好?」
「就是的呀!」初六在門口同樣急得直跺腳,「藥也不肯喝,還發這樣大的脾氣,是不要命了嗎!」
聽到這話,謕妃的臉色更白了一分,難怪,難怪進門的時候看他的樣子就有些怪異!
帛堯一個陰冷的眼神殺回去,嚇得她生生收回了想要觸碰他的手。
「不用你假惺惺的裝好人,」帛堯諷刺地朝她笑笑,「若非你,我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?我終日纏綿病榻,像個孤魂野鬼,還不全都是拜你一手所賜麼?」
「我是不是還應該謝謝你,謕—妃。」
「不,不是,」謕妃慌張地擺擺手,「我是逼不得已的,我有苦衷,我沒想要這樣……如果可以,我寧願這些罪由我來受,你信我……」
他喘息著,臉色微微泛紅,顯是沒有藥物的維繫,經過動怒牽連著血瘀之症已經復發,卻還在對著謕妃冷笑:「若是我一輩子臥病在床,沒辦法找你的麻煩,你才開心了,我怎能如你的願。」
「不,不是這樣,」謕妃的聲音都顫了,「只要你能好,我願意你每天都找我的麻煩,堯兒,你別嚇唬我,你別說這樣的話,戳我的心啊!」
她想要喚太醫,卻被帛堯一手扯住,「殺了她,你才能走。」
「我倒要看你怎麼殺她。」
「就像你當初,想方設法要殺了我那樣。」他對她輕聲呵道。
謕妃的眼圈紅了,繡玥在旁邊,從未見過不可一世的謕妃會有如此唯唯諾諾的時候,她像是一隻被打了卻不敢出聲的幼崽,嗚嗚著小聲求著帛堯,「別說,求求你別說了……咱們先治病,好不好?」
「我讓你動手!」
眼見著帛堯大力撕扯的模樣,謕妃轉過頭去,苦苦地哀求著皇后,「皇后娘娘,皇后娘娘!臣妾求你,咱們走罷!看在臣妾的份上,皇后,就當是臣妾求你這一次,咱們回宮罷!」
皇后在上位坐著,瞧著謕妃聲淚俱下的模樣,她又看看帛堯,默默歎下一口氣。
「回宮。」皇后靜靜地道。
「皇后娘娘擺駕回宮——」
她自上方走下來,走到謕妃身邊,輕輕拂去帛堯扯著她衣裳的手。
「走罷。」皇后伸手扶住謕妃。
「娘娘……」謕妃心碎難當,腳步虛無地隨著她走出殿外,「因為臣妾,害您功虧一簣了。」
「謕妃,」皇后對她淡然輕語,「前番種種謀劃,都是多虧了你的功勞,有你,才有今日如貴人的下場,本宮即便撤手,為你,也算不得什麼。」
正殿裡
「怎麼樣?」繡玥擔憂地望著寶燕,她瞧著地上昏迷不醒的人,心裡萬般不是滋味。
「沒有服藥,又急怒攻心,」寶燕皺著眉,「若非是我,換了太醫院的那幫老傢伙,今日的性命恐怕都要交待在這。」
「都怪我。」繡玥愧疚道:「若非是為我,為了逼退謕妃,他何至於此。」
「還有那個鄂秋!」初六罵道:「若非他急匆匆跑來報信,小帛爺怎會摔了藥碗趕過來,原本讓人爽了他的約,這些日子就夠難過了……」
小六子話裡指的是誰,繡玥和寶燕心裡都清楚。
原本說好了要出宮的,卻因為皇上他的那一個奮不顧身……改變了心意。
「我答應過的。」
繡玥默默瞧著昏迷中的帛堯,悲傷地歎了口氣,「我欠他的太多了。這一次答應過的事,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為他做到。」
這些事,等他醒了,她自然會對他細說,但眼下最重要的,還是養心殿裡危在旦夕的皇上。
唯一慶倖的是,經過這麼一鬧,延禧宮的門禁現下已全部撤走。
「寶燕,」繡玥轉而對她吩咐道,「今夜子時,找兩件深色的衣裳,咱們漏液去趟養心殿。」
皇上恐怕得的是疫症,如今的養心殿,伺候的奴才不敢靠近,戍守想必也是最鬆懈之時。
「小姐,你這是要……」
「帶上所有的銀子。」即便沒有皇后娘娘懿旨,想來也應該有幾分把握能混進去。
「還有你的藥,你不是一直手癢麼,這回能派上用場了。」
***
子時三刻,寶燕跟在繡玥身後,遠遠瞧著養心殿前那一排燈火通明,她撇撇嘴:「小姐,可沒有咱們想得那麼輕鬆。」
「這人倒是不多,比平時少了七成,可到底都是大內侍衛,刀下不留情呀。」
寶燕說著搖搖頭,自顧自憐道:「我跑得可不快,只怕沒跑出去五步,就得血濺當場。小姐,你別打我的主意,我可沒法子引開他們。」
「誰讓你跑了?」繡玥的目光還停在一排侍衛上,「迷魂散不是帶了足份過來麼,點罷。」
「小姐,」寶燕撇著嘴瞅著她:「你平時要嘛不做,這一做就要鬧這麼大的動靜,整個養心殿的侍衛,你都要撂倒哇?」
「少囉嗦,扇子給我。」
繡玥服了一粒解毒丹,給寶燕口中塞了一粒,催促著她快些裝好藥粉,兩人找准了夜晚的風向,將那藥粉放好,便開始煽風點火。
上等的迷魂散煙霧極輕,隨風吹到養心殿周圍的時候,那些侍衛起初還只是覺得有些嗆,等到煙霧漸濃,一炷香的功夫,便開始手腳發軟,神志越來越不清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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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同醉酒了一般。
但這畢竟是養心殿,趁著被宮人發現異樣之前,最晚,繡玥也只得在下一班交班侍衛之前逃出養心殿。
「你待在外面放哨,有什麼風吹草動,立刻通知我。」
「放心罷小姐。咱們這回可是破釜沉舟,帶足了彈藥來的。」寶燕又塞給她鼓鼓的一包藥粉,「只要對方不過百人,怎樣咱們都能生還。」
「好。」
事不宜遲,繡玥找了個空隙,躲過那些神志不清的侍衛,閃身溜進了養心殿。
她溜進暖閣,撫著胸口歎了口氣,入宮後膳食確實好了許多,養尊處優,這身手大不如進宮前了。
殿內不出所料,果然伺候的宮人也是極少。
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染的哪一種疫症,她一邊找尋一邊琢磨,難道是有人在當時砸下來的橫木上動了手腳?想借著謕妃和皇后的手散佈瘟疫?
可那又說不過去阿。若是如此,事後接手的宮人那樣多,怎只有皇上一人染上了疫症?
繡玥從衣裳中取出紅色的瓷瓶,握在手裡緊了緊,不論如何,她現在首要的是救皇上的命。
繡玥在前殿粗略地找尋了一圈,果然沒有,便徑直去了後寢殿正殿。
正殿的五間稍間,都是他平時就寢的地方。如今,他必定安置在其中一間。
繡玥先後翻找了四間,最後駐足在最裡側的那一間稍間前。
伸手推門之前,不知為何,她的心變得有些慌亂。
心下湧起的這點隱隱不安的感覺,讓她忽然有點怕推開門,見到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樣子。
他生氣的時候、斥責她的時候、冷落她的時候都不覺得這樣可怕卻唯獨害怕……眼前。
繡玥閉上眼,一股勁兒推開了房門。
走進去,一股抑制不住的酸楚從心頭,一直竄進眼底,逼得她流出淚來。
這是她平生第一次,瞧見皇上合著寢衣,了無生氣地閉目躺在那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