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章
顒琰聽到這話,將繡玥輕輕攬進懷裡,悵然道:「朕也捨不得你。不如你隨朕回養心殿去,只要朕無虞,就一定會護你周全。」
生死危難關頭,繡玥知道這一句話的分量有多重。
「皇上,」她抬起頭,努力仰望著他:「嬪妾也一定會護住皇上周全,在疫情控制住之前,請皇上留在延禧宮,您相信嬪妾。」
「嬪妾這裡的藥,絕對會葆皇上平安無虞。」
聽她說話時認真的語氣,顒琰目光投向房間中擺放的幾個焚燒的藥爐。從前他是親眼見到過她用藥設計了陳德,後來夜闖養心殿弄暈了他的御前侍衛。
皇上略微沉吟,道:「這藥還配的出麼。」
意料之中,見繡玥慢慢地搖了搖頭。
「皇上,嬪妾原本帶進宮的藥量,隻夠自保而已,除卻隨身攜帶的香囊,殿內焚燒的藥爐每日需早晚更換一次藥量,還有膳食,皆需用藥水泡過之後食用方才安全,尤其是肉食不易泡淨,要切得極薄泡在藥水中才可保萬全,不如蔬菜鮮果。所以今後這一段時日,嬪妾伺候著皇上儘量多食用素食。」
「嬪妾算過了,照這樣儉省著用,這藥也還可維持五十天左右。」
寶燕在門口沉下臉無聲一哼,那原本可是夠支撐三個月的量。
繡玥道:「所以這段時間委屈皇上,每日膳食不能再像禦膳那樣多的菜了,每日兩菜一湯,衣裳也要用藥水洗後曬乾了再穿,還要儘量少出門,少走動。」
「既然你都這樣說了,」皇上半推半就地落了座,對鄂囉哩道:「那朕近些日子就住在延禧宮罷。朝臣們上的摺子,不必再往養心殿送了。」
「嗻。奴才明白。」鄂囉哩順勢道:「奴才這就回去將養心殿的摺子取來。」
皇上坐到了羅漢床左側,想了想,轉而抬眸瞧著下方站著的繡玥:「這藥……你還分給了誰。」
繡玥對上皇上詢問的目光,她下意識顯得心虛了幾分,大部分的藥,她自然是都偷偷送去給了帛堯。
「嬪妾……嬪妾與遜嬪娘娘同住延禧宮,自然是要孝敬主位娘娘的。」繡玥勉強笑了一句。
皇上點點頭,他略微有些遲疑,「朕想著……」
「皇后畢竟是中宮,身份尊貴,遜嬪長年累月的病著,她只是妾室,不能與撫育嫡子的皇后相比,依朕看,還是拿去了給儲秀宮罷。二阿哥如今身在圓明園,皇后和三阿哥一定要平安無恙。讓皇后儘量省檢著些用,以你的名義送過去,以此緩和你與皇后的關係。」
「至於旁的宮裡,儘管去用太醫院最好的藥粉藥酒,把朕與皇后的份例都撥給嬪妃們宮裡,要多少給多少。
「皇上!」繡玥顯然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:「皇上要如何偏心皇后,嬪妾不能置喙,雖說天下萬民都是皇上的子民,嬪妾的東西也是皇上的東西,可皇上也不能如此厚此薄彼,嬪妾沒辦法置遜嬪的生死於不顧,嬪妾……也不在乎與皇后的關係。」
「繡玥。」皇上站起身,「朕是皇帝,不能不顧及皇后的安危,就算朕可以不顧百年名聲,朕也不能不顧及三阿哥的死活。」
他顯得有些落寞,「朕年逾四十,子嗣單薄,只有二阿哥和三阿哥兩個皇子,若三阿哥有何不測,那朕的江山社稷……」
大清的皇帝,膝下不能只有一個皇子。
說及此,繡玥想到自己偷偷服用的避子湯藥,心裡也有點愧疚。半晌,她看著皇上,終究還是心軟了。
「皇后娘娘身份尊貴,遜嬪娘娘也是一條人命,皇上都不忍心,嬪妾想,最耗費藥量的還是每日膳食。殿內的藥爐畢竟用不了多少藥熏,不如請皇后娘娘在痘疫期間每日兩餐,遜嬪娘娘平日所食本就不多,減少到一餐半也便罷了,嬪妾和西偏殿的宮人都減為兩餐,皇上的膳食分毫不能減,但肉食浸泡比蔬菜更加費藥,給皇上準備的肉食稍減些罷,如此,也便夠了。」
話音落下,皇上目光投向她,早知道她是這樣心地善良的女子,他方才也不過稍稍故意而為之一點,她便妥協了,願意體諒讓步。
「朕會下令,一切就照你說的辦。」
說是這樣說,接下來在延禧宮的每天,皇上瞧著碗裡清一色的素菜,臉色都不大好看。不過皇后和遜嬪都能保命,是他應允了的,也只得忍一忍。
時間長了,這房間的焚藥的味道也沒那麼嗆人。
開春西偏殿裡潮濕陰冷,繡玥挪了個炕桌到拔步床上,取來厚厚的被子給皇上蓋在腿上,身後墊了個枕頭,方便他靠著批摺子。
她就在不遠處的羅漢床上和寶燕一起搗藥,西偏殿的奴才們也都是極少言語的,來回走動洗菜泡菜,燒水燙茶具。
沒有多一分刻意的諂媚討好。
隔一兩個時辰繡玥會過來瞧瞧他,給他掖一掖被角,端一杯熱茶,遞幾塊添了糖的素點心,那糖和點心也都帶著一層淡淡的苦味兒,是怕他批久了摺子口中苦澀。
他有時候批摺子久了,看她坐在窗邊忙碌,忽然覺得這樣的歲月也很好。
多少年了,他小心侍奉先帝,周旋和珅,步步為營,青瑜走的時候,身為皇后,一切喪事削減到比不得一般妃嬪的規制,他空有一個「皇帝」的頭銜,失了髮妻,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。
漫長的宮廷歲月,對著無數張看不清的面孔。他以為,擁有了至高無上的皇權,這一輩子便是這樣逝去。
但在這樣的危機境地之中,頭一次,他身為帝王,竟也有了被照顧和安穩的心情包圍。
看著她在一旁低頭專心忙碌,時不時狀似不經意地走過來瞧瞧自己,讓他有了這樣的感覺,她在照顧著自己,沒有任何的功利心思,不因自己是天子帝王而討好獻媚,趨炎奉上,心思這樣純淨單一。
原本以為她年紀還小,沒心沒肺需要他來寵愛,卻沒想到反過來,還可以撐著他的天。
「皇上,您在想什麼呢?」
繡玥湊過來,瞧他出神的樣子,寬慰著道:「皇上別憂心了,這樣的事,歷朝歷代都有,一到春天萬物復蘇,蚊蟲鼠蟻滋生,爆發痘疫也是不可控的事情。」
「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在不眠不休地拼命研製治療疫症的法子,相信這一場劫難很快會過去的。」
她將熬的補湯端過來,「皇上喝一口罷,最近都在食素,在這批摺子又辛苦,嬪妾為您加了點燉好的雞肉進去。」
「……好。」
顒琰接過來,執起湯匙,「這些日子,你伺候朕,比朕還辛苦。」
「這算什麼辛苦啊。」繡玥從前為了生計,再苦再累的活要一連做上許多天,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務都需要她來操持,相較之下,皇上好擺弄多了。
原以為他身為九五之尊,屈身延禧宮會有諸多不滿,日日訓斥於她呢,其實皇上的心比尋常人還要堅忍,難怪可以不動聲色地隱忍和珅數年再將其扳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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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朕已經瞧過了這幾日遞進來的奏報,太醫院經過半個月的時間,一直在改良藥方,病死的人數在減少,由重病變輕,相信到完全控制住疫情的日子,不會遠。」
三月初,皇宮中請了幾個西洋來的傳教士,結合太醫院的療法,漸漸研製出了瓦解這場痘疫的良方,幾個染痘的宮人用了方子,已證實副作用極輕,可給皇室大臣們服用。
初二這一天,皇帝踏出延禧宮,瞧著眼前的禦攆,只覺恍如隔世。
一切又都恢復到了從前。皇權高高在上,前呼後擁,養心殿裡,錦衣玉食、高床軟枕、一切如舊。
「皇上,」常永貴討好地湊過來道:「皇上英明神武,成功控制住了這一場疫情,打了一場大勝仗,滿宮都在稱頌皇上睿智,大清朝福澤綿長,奴才怎麼瞧著皇上……回到養心殿的這幾日似乎卻不大高興啊……」
「你去儲秀宮請皇后過來一趟。」皇帝道。
常永貴有些沒弄明白,忙應了聲「是」,隨後跟著討皇后的好道:「前朝的事皇上每日如常處置,後宮的事皇后也在操持,宮中痘疫肆虐的這些天,後宮裡沒出一點亂子,皇后娘娘當真賢德。」
說了半天,也瞧不出皇帝的喜怒,常永貴心裡有點沒底,忐忑地退出去了。
口諭一傳到儲秀宮,皇后儀駕來的很快。
窗外的樹枝都已生了嫩芽,二月的最後一場雪亦已被春風席捲得無影無蹤。
半個時辰的工夫,她穿著明亮顏色的衣裳,妝容得體,出現在養心殿的暖閣。
遠遠的,皇后駐足在門口,遲疑著不敢走到近前,面色黯然:「皇上,臣妾以為,皇上心裡怪罪臣妾,再也不願意宣臣妾來您的養心殿了。」
「皇后,」皇上坐在羅漢床上,目光落在窗外,這時轉過頭瞧著她,「過來坐罷。」
「這些日子,你操持後宮事宜,辛苦你了。」
皇后臉上微微漾起了點笑,「臣妾身為皇后,這些都是皇后的分內事,職責所在,哪裡是辛苦呢。倒是皇上,您惦記臣妾的安危,令如貴人從延禧宮送過來的藥,臣妾還要多謝皇上眷顧。」
「你我本是夫妻,自當如此。」
「今日朕宣你過來,是有兩件事想要同皇后商量。」
「三月,宮中要擇吉時舉行由皇后主持的親蠶禮,率領嬪妃們祭拜蠶神嫘祖、採桑喂蠶,孝淑皇后在的時候,當時你是貴妃,妃嬪之首,朕便讓你去祭先蠶壇。」
「是,」皇后道:「臣妾記得。」
「今年三月,皇后行親蠶禮,這祭先蠶壇的人選,朕想著……」
皇后心下隱隱有些緊張,這一個月來,如貴人利用疫情施計留住了皇上,獨得一整月恩寵,她進宮大半年,按理說皇上的新鮮勁兒早該過了,兩人朝夕相對一月有餘,難道還不會厭煩麼?
「皇上,親蠶禮是一年一度的大事,自您登基以來,皇后行親蠶禮,祭先蠶壇者在後宮都是地位僅次於皇后的嬪妃之首,這樣的事兒……」
「朕也覺得是,」皇上點點頭,「朕的意思,是讓謕妃祭先蠶壇,皇后以為呢?」
「謕妃?」皇后怔住,原來自己竟是多心了,她緩了神色,回道:「謕妃她……她在後宮侍奉皇上的時日最久,嬪妃中的位分也最高,她去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。」
「既然皇后也同意,那便謕妃罷。」
「還有,過年的時候,朕跟皇后提過,後宮的主位多有空缺,妃位嬪位上大多不足,今年打算再晉一妃位,二嬪位,以彌補不足之數。」
「是,」皇后道,「臣妾記得。」
「那便晉如貴人為如嬪罷。」皇帝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