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甲班被芥子汁荼毒多時,此刻許多人周身紅腫,最嚴重的甚至疼得倒地蜷縮,痛苦如被火炙。
如此潰不成軍的局面下,齊嗣源仍能迅速召集三名輕傷的同窗,將傷勢較重的人護在身後,很快退至安全處,以免再被官軍抓了做肉盾給戊班添亂。
周筱晗與令子都帶兩名弓箭手,咬牙强睜著泪流不止的眼,盡力爲混戰中的戊班做遠程支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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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力損失大半的甲班果斷將重傷者帶離混戰中心,又給予弓箭支援,這對戊班來說真是幫了大忙。
兩班人憑著詭异的默契各司其職,戊班沒了後顧之憂,很快將官軍的防禦陣型撕開一道口子。
「蘇雅!打掉左翼弓箭手!」
「鶴林!繳他們後排長矛!」
「紀君正!右軍回撤五步,破中軍盾陣!」
「遜之護住敬慧儀後方!」
這處空地幷不算開闊,官軍近七十人列陣參戰,與戊班二十一人裹在一處,刀光劍影,鏗鏘作響,亂得不知誰是誰。
沐青霜的嗓音被芥子汁嗆得漸漸沙啞,音量却不小,足够在場的每個人聽到。
黑袍小公子在兵卒保護下退到中軍帳前運籌帷幄,狹長眸中的輕狂笑意被狐疑惶惑取代。
他狐疑於這隊人竟如泥塑金身,不怕刀劈劍刺、不畏芥子汁火燒般的痛楚;又惶惑於——
敬慧儀誰啊?紀君正誰啊?蘇雅、鶴林、爭鳴、遜之……
這都誰跟誰啊?!
領頭那傢伙一開始喊的不是左軍破陣嗎?怎又變成右軍破盾陣了?!
說好的搶布袋呢?!這些人根本就對布袋視而不見啊!
對方領軍人一直連珠似地在發令,他聽得分明,按理說提前知道對方的所有意圖,該很好變陣應付才是。
可他根本看不懂這班人到底是個什麽打法,所有調度應對全部走空。
這讓他心生暴躁惱意,同時又隱隱有點扭曲的興奮。
都什麽亂七八糟的?!
挺有趣啊。
****
周筱晗也看不懂戊班的打法。
「沐青霜你一句三個變的在瞎喊什麽!」
她啞聲隱著惱火與擔憂,氣衝衝放出一箭,精准擊中那個試圖從背後偷襲沐青霜的官軍。
那官軍被無簇的箭正中後背,按考選規則就算「陣亡」,該自覺退出戰局。
可這隊官軍顯然沒將規則當回事,那人回頭笑瞪周筱晗一眼,反手揉了揉後背痛處,繼續在混戰中衝殺起來。
利州人常說,不要臉的怕不要命的。
官軍人數占優,又將臉面規則徹底扔開,却越打越懵。
這些頭頂可笑草環帽的年輕人在遭遇芥子汁水球攻擊後,明明雙目血紅泪流不止,却半步不退。
未開刃的戈矛刀劍劈刺在他們身上,皮開肉綻、瞬間見血,可他們沒發出半點吃痛之音,從神情看來也不是硬撑,是真不覺痛。
他們新傷累累、血迹斑駁,却勇武如傳說中「雖斷頭亦不止干戈」的刑天古神。
有人驀地想起先前沐青霜說的那句——
你見過鬼嗎?
原以爲只是陣前叫囂的無稽狠話,此刻親眼見此種種,就讓人不由得後背發凉。
這種無稽的驚懼一旦冒頭,很快便瘋狂滋長,無聲蔓延至所有人。
兩軍交戰,高熾的士氣與堅如磐石的軍心至關重要。
這些人雖是官軍,却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。當他們被恐懼支配,近七十人的陣型在戊班二十一人的來回衝擊下,很快就被分割得支離破碎。
他們不約而同地陸續退往中軍帳方向。
坡下這片空地幷不算開闊,官軍七十餘人在空地中列陣本就勉强,如今再這麽一退,中軍帳後就是另一片幽深密林。
此刻日落月升,林中連鳥獸的響動都無,顯是入夜後起瘴氣了。
官軍察覺到這异狀,自是惜命不敢進林。如此一來,他們就被戊班與林中瘴氣前後夾擊在極窄的範圍,如被趕入瓮中,束手束脚再難合陣。
沐青霜得意挑眉,面頰上有星點斑駁的血污,使她的笑容透出幾許豪烈冶艶的味道。
她等的就是這瓮中捉鱉的結果。
戊班二十一人再是無懼,要徹底拿下兩倍於自身的官軍也非易事,只能智取。
方才她看似胡言亂語瞎指揮,其實幷不是喊給自己人聽的,而是喊給官軍聽的。
戊班人毫無章法的胡亂衝擊,既亂了官軍陣型攻勢,又使其在混亂中無暇深思,聽見沐青霜的指令後自會有人去做相應攔截——
就這麽不知不覺地,被她一步步趕進狹小瓮中,陣不成陣。
****
早上過官軍的第一道攔截陣後,賀征幷不知戊班走了乙班的路,便往戊班路綫圖上的那條道上去,打算儘快與沐青霜匯合。
於是就闖進了官軍爲戊班二十一人準備的首道攔截陣。
賀征畢竟是赫山講武堂風頭無兩的榜首,單槍孤身,强闖過了近三十人的陣型。
他未戀戰爭勝,可終究耽誤了點時間,趕到這第二道攔截陣已是戌時。
遠遠聽聞打鬥聲,賀征謹慎藏在半人高的深草中,脚步輕緩地躬身趨近,撥開深長草叢探看。
日頭一落,山間就黑了,只有清冷月華孤高在上,影影綽綽照著中軍帳即將展開最終較量的兩隊人。
好在賀征目力極佳,一眼掃過去就將局勢看明白七八分。
官軍被戊班困在瘴氣密林跟前,無法組織陣型攻勢,只能勉力頑抗;林秋霞被官軍抓爲肉盾,紀君正試圖上前營救,官軍中有人朝他臉上丟了什麽東西,同時有兩柄長矛向他刺去,他却不退反進。
就在這關頭,沐青霜猛地傾身一個斜衝,雙手握住兩柄長矛,活生生將那兩柄齊齊折斷。
月光下,那兩柄長矛尖頭爍著不該出現的鋒利銀光。
考選規矩:刀劍不開刃、戈矛無利簇、弓箭無箭頭。
這隊官軍的武器明顯違規,沐青霜與對方近身相持,不可能沒瞧見。可她却莽撞地迎刃而上!
賀征目眦盡裂,胸腔之內似有什麽東西即將炸開——
這混蛋姑娘,打的什麽絕命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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賀征自草叢間躍身而出,步履如風般衝入戰局。
月光下,靛青武服的少年手執長.槍,如離弦之箭卷出一道殘影,官軍們甚至沒看清他正臉。
沒有槍頭的長.槍被他掄出嗜血殺氣,出手利落又狠辣,左擋右劈,很快就從混戰中爲自己撥出一條路——
直奔對方中軍主帥。
他出現得太過突然,氣勢驚人加之疾如閃電,黑袍小公子與他那幾個保護他的兵卒一時都有些傻眼。
賀征越過衆人,橫槍勒住黑袍小公子的脖頸將他一路往後拖。
黑袍小公子被勒得不能呼吸,掙扎著被拖行倒退近五米,直到賀征的後脚跟抵上那中軍帳的邊沿才停。
「主帥有失,三軍皆罪!」
少年清冷的嗓音端肅威嚴,使混戰中的雙方暫停交手,心思各异地望向帳前。
四下彌漫著芥子汁的氣味,賀征微微蹙眉,一手橫槍勒住那小公子,一手拎起對方發冠上的頭纓晃了晃。
沐青霜心道這隊官軍根本無視規則,想必將這人頭纓摘下後,這隊人還是不會按規矩認輸,便抬手一揮,對戊班人做了個手勢。
戊班人心領神會,紛紛毫無預兆地出手,乾脆利落地拔掉了官軍們的頭纓,然後扶起林秋霞等三人飛快退出戰場。
與此同時,沐青霜突然出手,搶過官軍手中的一柄開刃長劍,直奔過去抵住那黑袍小公子的左胸。
「這就算被全殲了啊。如今你們都是一堆『屍體』,若待會兒再不要臉地追來,我真敢用你們自己這些違規開刃的武器送你們歸西!你們最好相信!」
原本嬌脆的嗓音已啞得不像話,這使賀征忍不住輕瞪了她一眼。
官軍們見主帥被開刃利劍挾持,一時無措又茫然,面面相覷。
好半晌,才有人驚懼大喝:「放肆!這位是朔南王府六公子!你們豈能……」
賀征楞了楞,手中力道却幷未减輕。
竟是朔南王妃心尖尖兒上的六公子趙旻?汾陽郡主趙絮的親弟弟?就這麽個雜碎玩意兒?沐青霜不屑地「嘖」了一聲,將劍尖抵得更近,若無其事地左顧右盼。
「山間夜裡就是風大。方才誰說話了嗎?」
賀征沒好氣地配合她睜眼說瞎話:「沒人說話。打鬥動靜大,驚了飛鳥而已。」
那黑袍小公子被勒得面色漲紅,呼吸艱難,微微擺了擺手。
官軍見狀,陸續扔下武器。
沐青霜想了想,似乎不太解氣,又從對方的白布袋中搶過一顆芥子汁水球,狠狠砸在趙旻臉上。
賀征咬牙低惱:「還玩兒?!」
沐青霜心虛地撇開頭,啞音小小的,「好啦,走了走了。」
糟了,征哥火氣大,今晚別想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