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1 父親的信
自凌建祥去世之後,他的名字似乎就成了凌家的禁忌。
沒有人會去輕易觸碰這個名字,就連一年一次的清明掃墓,從來也只有凌菲偷偷地去。
所有其他人,都被沈月芳勒令不准去,沒有人敢違拗。
凌柏凡有些不自然地起身,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——自張悅然出事之後,他便無法容忍自己面前有開著的窗戶了。
直到確定所有的窗戶都關嚴之後,他才回身,走到凌菲面前,慢慢蹲下,握住她的手,“凌菲,二哥不會騙你的,對不對?櫟”
“嗯。”她點了點頭,心裡卻在凌柏凡的眼神中生出一種惶惶不安的情緒,彷彿脖子上即將被套上致命的繩索,讓她本能地想要逃避。
凌柏凡察覺到了她的緊張,不自覺地安撫著她,“不要緊張,凌菲。”
“嗯。”她更加緊張訃。
凌柏凡深深吸了一口氣,才緩緩道,“我們的爸爸,是你的親生父親。”
凌菲張大嘴巴,難以置信地看著凌柏凡。
以為她沒聽到,他又重複了一遍。
睖睜了許久,她才緩緩回神,呵呵一笑,“二哥,今天不是愚人節。”
“二哥沒有騙你。”
凌柏凡不讓她逃避,“凌菲,你本來就姓凌,本來就是凌家的女兒。”
凌菲猛然搖頭,想要站起來,“不可能,二哥,你一定是騙我的。”
如果凌建祥是自己的親生父親,那麼她和媽媽生活的那些年裡,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他?
凌柏凡按住凌菲的肩膀,“冷靜一點,聽二哥說完,好不好?!”
凌菲抬了抬手,想要揮開他的手,可力道哪裡大得過對方。
凌柏凡死死將她扣在懷裡,“凌菲,冷靜一點!”
掙扎無果,她終是安靜下來,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凌柏凡,不言,不語。
室內安靜得連空氣都要凝固了。
見她突然安靜下來,凌柏凡卻突然不知道開口了,過了許久,他才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。
“我也是前段時間才知道的,因為,這次對你下手的人,”艱難地別過頭,不敢去看凌菲的眼神,“是大哥。”
凌菲緩緩瞪大眼睛。
這個消息比剛才的,更加突然,也更加讓人難以接受了。
“大哥因為知道了……,知道了爸爸的遺囑內容,所以才對你下狠手的。”
大哥……,凌菲反覆回憶著總是病懨懨的大哥的樣子。
事實上凌柏軒在她生活中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,從小到大兩個人交流的次數不超過十次,而且每次都是一家子人在一起的時候,某些客套的交流罷了。
果然是,殺人放火金腰帶,修橋鋪路無屍骸。
她閉上有些酸脹的眼,等待著凌柏凡的下文。
“爸的遺囑中已經說明了你是他的親生女兒,並且將凌氏地產的百分之三十股份留給你了,待你結婚之後,便可以進行股權轉移了。”
凌菲慘淡一笑,“我不稀罕。”
心裡突然對凌建祥產生一股子怨恨來。
真為自己的母親不值。
凌柏凡輕輕咳嗽了一聲,忍住嗓子的不適,“凌菲,或許…..,爸有他的苦衷,也不一定。”
凌菲看了他一眼,“二哥,其實每個人活著,都是有苦衷的,但是我不認為這些所謂的苦衷,可以讓每個人都獲得原諒。”
許是沒想到她會如是說,凌柏凡竟然久久不言語了,只看著窗外的斜陽,有些出神。
記憶中的那個小姑娘,慢慢長大了,成熟了許多。
“那二哥的苦衷,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諒了,”凌柏凡深吸了一口氣,“你在糕點鋪子的事,是悅然告訴大哥的。”
凌菲震驚地連站都幾乎站不住,努力了許久,她才摸索著旁邊的沙發扶手,緩緩坐下去。
電光火石之間,卻又想起一件幾乎快要淡忘的事來。
“二哥,你記不記得,凌氏地產年會失火的事?”
“嗯。”
“那次我在二樓休息室窗簾後面躲懶,聽到有兩個人的聲音,當時覺得奇怪,後來想要求證,卻突然起火了,”她頓了頓,“現在想來,真的是悅然姐和大哥沒錯。”
凌柏凡皺眉,旋即苦澀一笑,“原來他們之間……,比我知道的還要早得多了。張悅然不過是大哥安排在我身邊的一枚棋子罷了。”
可笑的是,他卻愛她如斯。
如果不是最後,涉及到凌菲的安全,他根本也不會發現,自己愛上的人,早已成了大哥的床伴之一。
所謂兄友弟恭,在巨大的財富面前,不過也是一個笑話罷了。
他慢慢走到凌菲面前,緩緩蹲下,“凌菲,對不起,二哥差點害你沒命了。”
“二哥,別這麼說。我知道跟你沒關係。”
“如果二哥能發現得早一點,你也不會……”
“現在已經沒事了。”
凌柏凡眼底的黑青更甚,只怕這段時日以來受的折磨也不少了。
“謝謝你,凌菲。”
他幾近哽咽。
“二哥……,我沒事的。”
她伸手拉住凌柏凡,“我相信二哥,一定不會傷害我。”
凌柏凡終是微微一笑,“那你相信二哥,做的決定都是為你好不?”
“嗯!”她用力點頭,眼神晶亮。
“那好,”凌柏凡起身,走到門邊,將門拉開。
早已有律師等候在外,將手中的文件袋遞給凌柏凡之後,又體貼地為他們關上房門。
他將牛皮紙袋裡面的文件抽出來,放在凌菲面前,厚厚的,足有幾百頁之多。
“把這個文件簽了。”
那份股權讓渡書。
凌菲噌地起身,“我不會要的。”
“你聽我說,”凌柏凡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,然後將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之上,“這是你應得的,再說了,有錢傍身,總好過沒有。是不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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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菲咬著下唇,耐著性子聽他說完,“我不會要的,二哥。”
錢能傍身,亦能殺身,她豈會不知?
一想到因為這筆遺產,她差點喪命,不由得就冷汗涔涔了。
“凌菲,就當幫二哥一個忙,好不好?”
凌柏凡將文件從茶几上拿起,翻到最後一頁,遞到凌菲面前。她不解地看著他,“二哥,這是什麼?”
“我在凌氏地產的股份,也全部給你。”
“二哥你……”
凌柏凡艱澀地開口,“或許你不應該叫我二哥。我不是爸的孩子。”
“……”
凌菲覺得今天一定是愚人節,凌柏凡一定是在給自己開玩笑。
“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,二哥。”
“這些東西不是我應得的,你就當幫二哥一個忙,好不好?”
“不。”
凌菲態度愈發堅決,“我不管你剛才說的,是不是真的,總之,你永遠都是我二哥。”
他是那個在自己小時候做噩夢了,安撫她的人;是陪著她盪鞦韆的人;是幫她解決各種小麻煩的人;是那個尊重自己,保護自己的人。
這些永遠都不會變,而她,更加不會忘記。
“凌菲…..,”凌柏凡還想再說什麼,卻被她用眼神制止。
“二哥,這些股份,就當是你幫我在打理,到了一定的時候,再說吧。”
凌柏凡笑了笑,她的迂迴戰術,他豈會不知,不過話已經到了這個份上,也不好再說什麼,只摸了摸她的頭,“那二哥就當一個好的經理人,幫你經營著。”
“那敢情好,不然我肯定連怎麼虧個精光光都不知道。”
他卻依舊表情嚴肅,“凌菲,以前事出無奈,可現在你有能力了,如果不願意繼續現在的生活,你可以重新選擇的。”
“什麼?”她沒聽懂。
凌柏凡走向她,“如果你不滿意這段婚姻……”
凌菲疑惑地看著他,“二哥,我沒有不滿意。”
“二哥沒有其他的意思,”凌柏凡思量了片刻,才緩緩開口,“畢竟他年齡大了,而且過去他曾經……”
凌菲有些反感地皺眉,正欲打斷凌柏凡,休息室的大門卻在此刻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。
“柏凡!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?!”
沈月芳步履匆匆,站在他們面前的時候,胸膛還在上下不停地起伏著,連氣息都有些不穩。
凌柏凡目不斜視地看著凌菲,“凌菲,你先回去,二哥改天再找你。”
一時間知道了那麼多的事,凌菲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沈月芳,只低低應了一聲,便抬步朝門外走去。
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刻,她只聽得沈月芳的訓斥聲傳來:“凌柏凡,你是不是瘋了?手裡的股份要給別人,你跟我這個媽商量過了沒有?!”
凌菲嘴角扯出極為諷刺的一笑。
也是。
在沈月芳眼裡,股票的丟失,遠遠比自己兒女的得失,要重要得多了。
門外的律師見凌菲出來,連忙恭敬地迎了上來,“凌小姐,令尊生前有一封信留在我們這裡,說若是您來我們事務所,就把這封信交給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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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菲吾兒:
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,想必已經知道了,你是爸爸的孩子。
爸爸想對你說的第一句話,是對不起。
我到中年之時,才遇到你正直青春年少的母親。
或許你會想,看,又是一個使君有婦的故事。
誠然,中年男子的心,都是輕浮而堅硬的,但是相信我,凌菲,相信爸爸,我對你母親的心,是不同的。
我愛她,如生命。
我也曾經試圖結束我並不幸福的婚姻,放棄我手中的權勢,財富,甚至責任,只為與她廝守。
可當我做好一切準備之時,她卻悄悄地離開了我,而那個時候,爸爸並不知道我們已經有了你。
不管你願意相信爸爸與否,我在你母親離開之後,頹然,傷心,絕望。
可生活並不因為個人的得失而對我們進行無限度的縱容,爸爸身上背負的責任太多太多,這些責任驅使著我不得不一直前行。
可自從失去你母親,我的生命裡,幾乎都是陰霾天。
直到找回你。
所以爸爸想對你說的第二句話,是謝謝你。
謝謝你能夠回到爸爸身邊,承歡膝下,讓我獲得了寧靜與幸福。
你是爸爸的人間四月天。
爸爸還想對你說的是,爸爸和媽媽,都很愛你。
即便媽媽現在已經離開了我們,但是爸爸堅信,她依然在某處看著爸爸和你,看我們是不是快樂與平安的。
人生如同一條河流,有激流也有漩渦,你必須學會如何去辨別哪裡是安全的,哪裡是危險的,才能到達最終的目的地,收穫自己的幸福。
爸爸相信,你一定具有這樣的能力。
因為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,應該過得幸福了。
最後,爸爸想請求你,接受爸爸的心意。
不要拘謹,也不必侷促,這些股份,本來就是你應該得到的。
爸爸只是想讓你生活得更加無憂無慮。
如果可以,從律師樓出來以後,回家給老爸一個擁抱吧!
……
凌菲回神,才發現臉上已是一片冰涼。
她很想按照爸爸說的那樣,給他一個擁抱。
卻是不能了……
或許凌建祥自己寫這封信的時候,也不會預測到後來的意外吧。
世事,總是這般的無常。
爸爸……
這個遙遠卻熟悉的人,和凌建祥重疊起來,讓她,也不再那麼抗拒了。
他陪自己吃路邊攤,陪著自己盪鞦韆,在生病的時候陪著自己,做噩夢的時候給自己講故事……
除了一個完整的家,凌建祥能給與自己的,都一無所缺了。
思及此,眼淚掉得更凶……
葉於琛大步進門,看到的就是凌菲獨自一人站在陽台的樣子。
“怎麼衣服也不加就這樣站著,今天可是降溫了。”
猛地撲進他懷裡,抱著他的胸膛,哽咽道,“於琛,於琛,你抱著我……”
他一怔,隨即將她抱得緊緊地,抱回客廳的沙發上坐下,任由她這樣哭著。
再無奈,都已經無濟於事,無可奈何了。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,讓她哭得這般無助。
葉於琛看著她手中的那封信,皺了皺眉,到底也沒問什麼,只是一言不發地抱著她。
任由她哭了個酣暢淋漓。
直到她抽抽噎噎地停下來,他才凝神擦去她腮邊的眼淚,“都是過去了。”
“為什麼會這樣……”
將她的眼淚悉數擦盡之後,他才道,“哭起來可真不好看,跟大喵似的。”
凌菲撇了撇嘴,“誰哭起來還管自己好看不好看啊?”
他看了她一會兒,忽然將她抱得更緊,“以後有我。嗯?”
她將頭埋在他的肩窩,輕輕點頭,“明天陪我去看看爸爸,還有媽媽。”
“好,”他應著,“明天一早就去,你先睡一會兒,可好?”
“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