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臭一陣陣地從各個門洞裡發出來。
飯菜的味道混著排泄物的味道一起,熏得凌菲幾欲作嘔。
可她還是邁著步子朝拐角處追去。
都沒有刻意要避開凹凸不平地面上的一個個水窪,只是任由上面還漂浮著一層魚鱗的水濺到自己的小腿上。
靠在門框上的貨腰娘們聽到腳步聲,個個都驚喜抬頭。
在看到凌菲是個女子的時候眼中的希望瞬間又被好奇所取代。
這個天使般的女孩,怎麼會來到只屬於她們的地獄?
繼而,眸中染上了微微的嫉妒。
在她的襯托之下,她們更像一群腐爛發臭的殭屍。
“二哥!”
凌菲又叫了一聲。
終於到達了拐角處。
眼看就要拐過去。
卻聽到了凌柏凡的聲音,“求求你,求求你,多給我一點。”
凌菲呆住。
這樣的卑微,屬於他的二哥?
立刻就有一個刻意壓低的嗓音回答了凌菲的疑問,“凌柏凡,你這些錢,給你這些,已經客氣了,趕緊滾吧。下次記得多帶點。”
然後就再無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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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菲連忙轉過拐角,眼前的景象讓她目瞪口呆。
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,似乎發出了凝固的咯噔聲。
凌柏凡半跪在地上,手在微微發抖,卻盡力地用全身地力氣在穩住手中那張薄薄的,銀晃晃的錫箔紙,然後用另外一隻手抖抖索索地從褲袋裡掏出打火機。
藍色的火焰很快邪魅地跳動了起來,將錫箔紙上的白白粉末化為青煙,悉數融進他的鼻腔當中。
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。
然後他丟掉錫箔紙,用一隻修長的手指按住自己的鼻孔,發出滿足的一聲嗚咽,臉上儘是那種登入極樂的愉悅神情,襯得他眼底的烏青,越發的嚇人。
“二哥!”
凌菲在全身的力氣消失之前,艱難地往前挪了兩步,喚出了一聲。
再不懂的人,也知道凌柏凡在幹什麼。
凌柏凡一頓,全身一個激靈,難以置信地轉頭,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凌菲。
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跑。
也不知哪裡生出來的力氣,他飛快的站了起來,朝巷子的另一頭狂奔而去。
“二哥……”
凌菲的聲音被傍晚的風吹得更加破碎,卻還是傳入了凌柏凡耳中。
但他告訴自己,不要回頭。
彷彿只要不回頭,他依舊是凌菲眼中口中心中那個優秀的,溫文爾雅的,無人能及的二哥。
哪怕是個美夢,他也願意在凌菲面前,把這個夢做完。
可面前的灰磚牆壁,就是老天安排的一刀,直接切斷了他最後的美夢,以及最後的尊嚴。
上面斑駁脫落都水泥,都在笑他的愚蠢。
這是一個死胡同。
走不出去。
他只能頹然地看著凌菲邁著凌亂的步子,一步步地走向自己。
“二哥…..”
凌菲從因為奔跑而充血的喉嚨裡艱難地擠出這兩個字。
她多希望眼前的人不要回答自己。
好像這樣她就可以假裝剛才看到的癮君子根本不是自己二哥,而是自己眼花,看到的一個路人罷了。
“凌菲……”凌柏凡嘶啞著開口,打斷了她最後的幻想。
“二哥……”凌菲跌跌撞撞地走過去,握住他瘦削的手,張了張嘴,想要說句什麼。
卻發現那是如此地困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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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柏凡用力地將自己的手從凌菲手中抽了出來,“凌菲,聽二哥的話,你該回家了。”
她逆光而戰,像一個純潔的天使,眼中是對他這種行徑的震驚。
讓他不忍。
“我不。”凌菲伸出手,再度想要握住他的。
卻被他避開了,“凌菲,聽話。”
他開始伸手去推她。
“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。快回去。”
“不要……”
凌菲開始嚎啕大哭起來,像個孩子,“二哥,你怎麼了,你生病了嗎?你怎麼會這樣?”
凌柏凡有些無措地看著她。
從小便是這樣。
只要凌菲一哭,他就會無條件無底線地妥協。
不為別的。
只因為她是妹妹,只因為凌建祥說,要好好對待妹妹。
那個時候他對這個領養而來的妹妹除了愛護,還帶著那麼一絲同情與憐憫。
可現在,他們的位置,似乎發生了變化。
他染上了毒癮。
張悅然在他喜歡吃的菜裡面,每次都放那麼一點點,根本嘗不出來,卻足以讓他染上毒癮。
而這一切幕後的推手,不用想,應該是故去的凌柏軒。
自己同母異父的大哥。
凌菲見他不說話,立即抓住機會,上前抱住凌柏凡的手臂,“二哥,我帶你去醫院,去戒毒所,好不好,好不好?”
聽到醫院,戒毒所的字樣,凌柏凡渾身一顫。
凌氏地產的顏面,不能不顧。
所以這些地方,他暫時還沒去過。
可是已經被沈月芳強制戒毒很長時間了。
但他受不了。
受不了那種百爪撓心,全身猶如蛇鼠蟲蟻在啃噬的鑽心的疼。
這次也是在被自己保鏢送去看鄉下郎中的途中,逃出來的。
沒想到遇到凌菲。
一想到她見過自己吸毒的樣子,凌柏凡心中抽痛更甚。
他輕輕笑了笑,現在毒癮發作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了,他得趁自己還清醒的時候,把凌菲送回去。
“二哥沒事,二哥也不用去醫院,不用去戒毒所。二哥只是偶爾玩玩的。沒有上癮,不打緊的。”
“偶爾玩玩?”
“是。”
“你騙我!”凌菲大叫出聲,“賣毒品的人能熟練地叫出你的名字,你點火……”
她掐著自己的手心,快要說不下去,“你點火的姿勢,那麼熟練……,二哥…….”
就算偶爾玩玩,那也是萬萬不能的。
凌菲知道他們世家子弟,有時候行事毫無準則,但是有一條,卻是至要緊的——那就是絕對不許沾染毒品。
可現在,自己面前的凌柏凡卻……
她忽地放開他的手臂,掩住自己的口鼻,就那樣在他面前蹲下身,哭得更加大聲。
連肩膀都抽動了起來,卻也不忘用另外一隻手死死抓住凌柏凡的褲管,“二哥,二哥,你聽我的,不要沾染這些東西了。你不去醫院,沒關係。不去戒毒所,也沒關係。”
凌菲抬起哭得發紅的眼,腫著眼眶看著他,“我給媽打電~話,我們告訴她,讓她幫你。媽很愛你的,她一定會幫你渡過難關的,好不好?”
凌柏凡卻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松鼠,連連朝後跳了幾大步,“不不……”
有些語無倫次。
沈月芳早就知道。
她採取的方式,會讓自己痛不欲生。
甚至毫無尊嚴。
凌菲看著他臉上受驚的神情,心中又是一陣抽痛。
胡亂擦了一把眼淚,她緩緩起身,忽略掉自己膝蓋處傳來的麻痛,“那二哥,讓我來幫你,好不好?我保證,我保證不告訴媽,也不告訴任何人。”
臉上已經哭得像個花貓,卻依舊擋不住她眼底的堅定與執著。
這些神情擰成了一股神奇的力量,讓凌柏凡最終,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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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菲回家的時候,門口的地墊上整齊地排列著她的拖鞋,還有葉於琛的手工皮鞋。
在她關門的那一瞬間,他就已經聽到聲音從陽台折返,“怎麼這麼晚回來?於瑾說你和莫柔逛街去了?手機也打不通。”
凌菲愣了愣,從包裡掏出手機一看,原來沒電了。
“沒電了,”她訕訕一笑,顯得有些有氣無力。
“怎麼了?”
他緩步走到她面前,“不舒服了?”
“沒有。”
她彎腰解掉自己的鞋帶,將腳伸進自己的彩虹拖鞋裡,“就是累了。”
葉於琛寵溺一笑,“逛街逛了這麼久,買了什麼?”
凌菲看著自己空空的兩手,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,“走到腳痛了,就不想著要花錢了。什麼都不想買了。”
看著她略略浮腫的腳背,他心疼地蹙眉,毫不猶豫地伸手,將她攔腰抱起,然後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,“乖乖坐好,不要動。”
然後刮了刮她的鼻尖,轉身就進了臥室。
很快就端了一盆熱水出來,放在凌菲面前,然後半蹲著身子,打算幫她脫掉鞋襪。
如此自然的動作反倒讓凌菲臉上一熱,有些羞赧,“我自己來吧。”
“不必。”
他淡淡吐出一句,依舊自然地抓過她的小腳,擱置在自己的膝蓋上,然後極其認真地將她的褲腿捲了卷,在發現上面的小泥點的時候,蹙了蹙眉,“怎麼走的路?”
凌菲吐了吐舌頭,這才發現自己的褲管實在髒污得不成樣子了。
他也不惱,就這樣看著她,“以後逛街不准去那些小街小巷。我家葉太太,就應該買最好的才行。”
“哦。”
木木地應了一聲,凌菲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愧疚。
幾乎就要脫口而出,告訴他自己今天遇到的人,和遇到的事了。或許應該告訴葉於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