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記得那天——
她從船艙裏跑出來,在甲板上與保鏢廝打。
遠處白色的遊輪即將往她這邊駛過來,是薄御,她在甲板上等他來。
宋管家跳了海。
跳下前,他按了一個無線遙控器。
接着,她就感覺到周圍劇烈晃動,腳下驟然升溫!
爆炸!
整艘遊輪被大火吞沒。
高溫、巨響……
她雙耳失聰,雙目除了刺眼的火光,什麼都看不見。
“阿御,我在甲板上等你……”
“阿御,我等着你……”
傭人領着家庭醫生進到屋子,就看見女孩神情木訥地呆滯坐在牀上,嘴裏一直重複呢喃着這幾句話。
她在等人。
是在等一個叫阿御的人。
年過半百的威爾森夫人進了門,見人醒了,加快步伐往牀邊走去。
聽着她細聲呢喃,威爾森夫人轉頭跟醫生道:“半年前我把她從海面上救起來,她就一直在說這句話。”
“當時遊輪上的私人醫生說,她本來活不成了。全憑信念撐着,最後遊輪靠岸送她去了就近的醫院搶救,救了十來個小時才把人救回來。”
威爾森夫人不免有些擔心。
婦人眉心蹙起,“她現在是醒了,還是沒醒啊?”
會不會又再次昏迷?
家庭醫生仔細看了牀頭櫃上波動的心臟檢測儀,她湊近到沈知意臉邊,聆聽女孩的呢喃輕喚。
醫生盯着她的脣型看了半晌。
一箇中文名字。
阿御?
家庭醫生學着她的樣子,用着蹩腳的中文在她耳畔說:“阿御來接你了。”
牀頭的心臟檢測儀忽然變成了一條直線!
沈知意心跳驟停。
兩秒鐘後又重新跳動。
女孩蔥白的手指驀地攥緊身下的牀褥,黑色的瞳仁縮緊。
身體開始疼痛。
劇烈的疼痛。
疼得她弓下身子,無力地癱倒在牀側。
“怎麼回事……”
“沒有大礙。”家庭醫生安慰威爾森夫人,解釋道:“她死過一回,現在忽然醒過來,大腦的意識還停留在事故發生的那一刻。”
“這說明她確實醒了,等她緩過這個勁兒,就能恢復如常了。”
“可是她看起來很疼。”
“沒關係,她能扛過來。在海上浮沉了近十個小時她都扛過來了,這點痛對她來說不算什麼。”
人往往比自己想象中要堅強得多。
信念。
求生的慾望。
支撐她奮力活下來的那抹希望,就是她嘴裏呢喃的那個人。
所以她不會死。
爬,她都要從閻王殿裏爬出來。
–
這邊。
江特助連夜徹查了薄御辦公手機號和私人手機號所有的通訊記錄。
沒有任何撥出或接到的私人電話。
可是,薄嫂又堅定地表示,薄御晚上跟人在通話。
沒有辦法。
江特助只好讓人暗中在景園主臥安裝了一枚針孔攝像儀,一臺無線小孔錄音器。
趁着年29薄御回老宅住,江特助聯繫了心理醫師。
午後。
景園一樓客廳。
權景州帶着唐醫師進了門,恰逢江特助剛調出了監控畫面。
2023年,2月11號,晚22:13分.
“我答應了母親,明後兩天住在老宅,跟薄家的人一起吃年夜飯。後天凌晨前我會回來,陪你一起跨年。”
“今天岳父和岳母又勸我早點放下,再重新尋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。我本來想跟他們解釋,你一直都在,可是我怕他們不相信。”
“母親吩咐江凱時刻看顧着我,他們都覺得我不正常。上班時間內我認真處理工作,下班後我回家陪你,我比任何人都要正常。”
“知意,不要再像前兩天那樣亂跑了,我差點沒找到你……”
視頻畫面中,薄御坐在主臥南側的沙發上。
坐在以前沈知意坐着的位置。
他話語溫柔,目光溫軟地看着粉色地毯上的公仔玩偶,彷彿沈知意就坐在跟前,她抱着玩偶,笑臉盈盈地乖巧望着他。
男人說完這些話後,便起身走向大牀。
躺下來。
闔上眼睛,安靜地睡了。
江特助將視頻快進,調到第二天早上七點。
薄御準時起牀,他去晨跑。七點半回到主臥洗澡換衣,折返主臥打好領帶,便出門上班了。
不長不短的監控視頻。
差不多就撿重要內容看了五六分鐘。
也就是這五六分鐘,令客廳裏所有人都沉默了,屏聲斂氣。
權景州:“他是不是真的精神錯亂了?”
薄嫂捂着嘴,心疼得眼淚直往下掉。
原來這幾個月來,她偶爾聽到先生在臥室裏說話,不是在跟外人通話,而是自言自語。
他在跟太太訴說自己生活的小事。
薄嫂:“先生是覺得太太還在,在他身邊嗎?先生是產生幻覺了嗎?”
唐醫生暫時沒回答問題。
他將視頻重新倒回去,將晚上那幾分鐘來回看了幾遍。
在來的路上,江特助跟他交代了事情的始末。聯繫視頻內容,他大概弄清了。
唐醫生:“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,薄總應該是把現實和夢境弄混了。”
“就像數月前,薄總夜半時分走來景園院子堆雪人。我猜他是白天見飄雪,晚上睡着的時候夢到以前跟薄太太做過的事。”
“應該就是從雪人那天開始,他在夢裏頻繁夢到薄太太,誤以爲太太還活着。所以他搬回景園,繼續跟薄太太生活在一起。”
“這也能解釋,薄總說的那句‘知意,不要再像前兩天那樣亂跑,我差點找不到你’那兩天,他沒有夢到薄太太,所以覺得太太不見了。”
聽着醫師的解釋,江特助盯着液晶屏幕上入睡的薄御,心裏不是滋味。
難怪——
先生自從搬回景園,每天準時準點下班。
絕不耽誤一秒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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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明家裏沒有人在等他,他卻歸心似箭,早早回家。
這只是外人的看法。
在先生心裏,景園就是有人在等他,太太在等他回家……
薄嫂哽咽,“這怎麼辦?有解決的辦法嗎?不可能讓先生一直陷在夢裏吧?”
大家都以爲薄御恢復得很好。
毫無異常。
實際上他很不好。
他根本就走不出太太去世的陰影,半年前在挪威醫院醒來的那刻,他就陷進去了,始終不曾走出來過。
現在情況越來越嚴重。
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,將二者重疊在一起。
唐醫生:“根治的方法就是讓薄總接受薄太太已故的事實,讓他明白薄太太已經去世了。但是很難,他不會相信咱們任何一個人說的話。”
“所以只能從他的夢境下手,我會開一些安神藥和香薰,儘可能地減少薄總做夢的次數,這樣他就不會看見薄太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