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發佈時間: 2024-12-17 15:07: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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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繡玥匆匆忙忙回到西偏殿,在房間裡把壓箱底的幾塊碎銀子都翻了出來,翻得太急,箱子嘩啦一聲摔在地上,她瞧著那地上摔壞的箱子,再握著手裡那點銀子,酸楚便如泄了堤的洪水般湧上心口,堵得難受。

這是她入宮的前幾天,外祖父狠心把自己的那匹馬賣了,給她換的銀子。

那匹馬跟了外祖父大半輩子,歲數比繡玥還要大,繡玥懂事起便跟著馬轉悠,連她都捨不得,更別提外祖父養了一輩子的。怎麼會沒有感情呢。

繡玥偷偷躲起來哭了一天,外祖父卻笑眯眯地摸著她的頭,說他老了,再也用不著騎馬,這馬也老了,還要在家裡吃閒飯,宮裡兇險,倒不如給她換了銀子防身用用。

外祖父的說辭她自然是不信的,她只能強裝著對外祖父笑笑,心裡卻覺得對不起他。外祖父都年過半百了,還要為她擔憂。她也對不起那匹馬,它一輩子守著外祖父,卻因為她的緣故,最後連個善終都沒有。

繡玥抹了抹眼睛,這輩子唯一對她好的人,就只有外祖父、娘親和自小跟著她的寶燕。隔著道宮門,外祖父和娘親這輩子大抵都再也見不著面了……寶燕是唯一跟著她進宮來的人,若寶燕出了什麼事,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這座冰冷的皇宮裡,還有什麼活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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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心如同被揪著,在屋裡坐也沒坐,隨手抓了件外衣便急匆匆出了門。

秋去冬來的天氣最是陰晴不定,風夾雜著雪,雪裡裹著風。一路上冷風刀子一刀刀刮在臉上,也顧不得了。可到了內務府才知道,那裡面公公的嘴臉比外面的天氣還冷,比風刀子打在臉上還讓人疼。

繡玥厚著臉皮在內務府左右問了一圈的宮人,人家瞧她這身份,就不大願意理她。到最後,可能是外面的動靜太吵,又或是實在被這難纏的女人煩的不行了,一個太監黑著臉猛地一甩擋門簾子,從裡面的房間走了出來。

掀開的一瞬間,還依稀可瞥見裡面房間桌子上淩亂的骰子、銀子和銀票,幾個太監圍坐著。

外面的宮人見了,便紛紛低頭拘謹叫一聲:「常副總管。」

便是內務府的副總管常齊。

常齊板著臉出來,對繡玥不悅道:「在這胡攪蠻纏什麼!不是說了,人都被拉去慎刑司了,要鬧也該去慎刑司鬧,這內務府來來往往都是各宮的貴主子,得罪了可不是答應能擔的起的!」

繡玥雖為答應,在後宮也是個正經主子,常齊不過是個奴才,卻敢用這種語氣說話,旁人也都是習以為常的神色。說到底,內務府在宮裡人人都要巴結的,下至宮女太監,上至妃嬪娘娘,衣食住行無一不是由內務府管著,拋開別的不提,就這內務府下面敬事房的公公,後宮妃嬪們都要小心翼翼恭敬著。

是以能當上內務府總管一職的人,其背後的靠山,在後宮中必定是位高權重之人。

所以,任誰都知道,常齊實在不需將這小小答應放在眼裡。

繡玥也知道內務府的總管她開罪不起,可寶燕命懸一線,她只能硬著開口周旋:「可我方才打聽著,人是由內務府押去慎刑司的,倘若內務府肯息事寧人,想必慎刑司不會揪著不放才是……這後宮宮規森嚴,即便是個奴婢,也不是能隨意打殺處罰的。」言下之意,她便是不肯善罷甘休。

常齊瞧著繡玥微微抿嘴不肯退讓的模樣,倒瞧不出來這延禧宮的末流答應,還有幾分氣魄。若換了旁人如她一般的身份處境,怎還敢為了個宮女得罪內務府,斷了自己在宮中的活路,由著人死了也便死了,等著內務府再指派一個過去伺候便是。

他於是笑了一聲,「不妨實話告訴小主,就是內務府押去的人又如何?若說宮規麼,啟祥宮的秀貴人親自指認,小主的丫鬟寶燕行事不端,以下犯上,衝撞了貴人!不知玥答應這「隨意」二字倒是從何說起呢?」

他轉過臉大步向裡面的房間走,臨行前還不屑地睨了她一眼:「想給內務府頭上扣頂帽子,也得掂量掂量分量才是。」

這話已充滿了濃濃的警告之意。繡玥碰了個狠狠的釘子,卻將事情的源頭捋清了,原來那罪魁禍首,在這偌大的皇宮裡還有心思去作弄她與寶燕這卑微身份的,不是鈕祜祿秀瑤還會是誰?

鈕祜祿秀瑤,她落到今時今日這般地步,都是拜這個始作俑者所賜,她居然還是不滿足。她的愛情,她的親情,統統輸在鈕祜祿秀瑤的手上,她已經到了如今這個地步,她卻還是不滿足!

繡玥垂眸,隱在袖中的雙手不禁暗暗攥緊。老天要不公平也罷,為什麼要厚此薄彼到這地步?那些她深恨的人,折辱她的人,無一不過得逍遙自在,卻偏要她被踐踏卑微至泥土裡!

副總管常齊已經進了裡面的屋子,顯然不打算再理會她。內務府的太監們眼尖,連哄帶趕的順勢將繡玥給請了出去。

她剛剛在延禧宮跪了那麼久,膝蓋火辣辣的疼痛本就在忍著,這會兒被推搡了出來,差點兒撞上了迎面進門來的一個小丫鬟,雖說小丫鬟是宮女打扮,穿著卻是江南織造的料子,打扮比繡玥明顯好出許多。

小丫鬟掃了她一眼,便一語不發逕自越過了她,掀開擋簾進了屋內。

繡玥背對著站在門口,垂眸聽得門裡面的聲音陡然高亮了幾分,「這不是承乾宮的倩瀾姑姑嗎?怎能勞動信貴人身邊的姑姑親自來咱們內務府取東西,若是被皇上知道咱們怠慢了信貴人,奴才們可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呀!」

繡玥向遠處走了一些,令那些喧雜聲在耳邊慢慢弱下去。

她抬頭,望望天,來的時候還是黃昏時分,如今已是烏雲遮月。

後宮的主位本來可以給她做主,可延禧宮的主位娘娘是遜嬪,遜嬪現如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,又如何能管得了她的事。

鈕祜祿秀瑤本來也是瞧准了吧,這偌大的皇宮裡不會有一個人來幫她,否則她怎敢如此明目張膽?

她想到李氏平日裡那般的戰戰兢兢,原來像她們這般的身份,是得罪不起宮裡任何人和事的。一旦遭難,便是從頭到尾的孤立無援,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。

繡玥站在原地,閉著眼睛仰起臉,伸手用力敲了敲額頭。身下膝蓋處傳來的痛,遠不及宮裡的人冰冷得令人心如刀絞。

總歸還是有什麼法子的。她在內務府門口默默站了一會兒,寶燕一定要救,即便撞得頭破血流也要救。暫時既然想不出辦法,首先最重要是確定人平安無事。

打定了主意,她便又即刻奔走去了慎刑司。可是這慎刑司,也不是她這種身份說進就進的。

意外的是,慎刑司裡的老嬤嬤卻不似內務府的太監們對她橫眉冷眼,通傳了一聲,便對她放了行。一邊帶路一邊還說著:「下午的時候便有宮裡的貴人來打點過了,說是延禧宮的玥答應要見丫鬟,就讓咱們給行個方便。」

「貴人?」繡玥一時摸不著頭緒,她並不與宮裡哪個貴人交好。

「就是啟祥宮的秀貴人,說是您的姐姐。」

聽到「秀貴人」三個字,繡玥腳步一頓。鈕祜祿秀瑤,她的佛口蛇心,她六歲時便領教過,她如何會這般好心?

是想讓她親眼看見寶燕在慎刑司受苦的樣子,致使她無法保持冷靜、無法無動於衷、無法不送上門去對她卑躬屈膝,言聽計從?

老嬤嬤一時不察覺繡玥的異樣,還在前面帶著路,隨口誇道:「您姐姐可真是個心善的主子呢,她托身邊的丫鬟來這跟咱們叮囑,說畢竟是自己妹妹的丫鬟,雖說衝撞了自己,還讓咱們千萬照顧著。」

繡玥跟在後面,麻木點了點頭,「她可真心善。」

慎刑司的牢房越向裡面走,境況越差,直走到最裡面,老嬤嬤向裡面喊了一聲,「寶燕!有小主來看你了!」

遠遠的,隔著牢門繡玥便看到草堆上躺著一個染血的身影,她急忙上前幾步,屈蹲下身抓住欄杆,聲音扭曲起來:「怎麼了,這是用刑了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