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5章
顧晗的行李很簡單, 幾件換洗的衣衫而已。滿哥兒的倒不少,除了小包被、介子之類的。還有顧家長輩給他的滿月禮, 什麽長命金鎖,金手鐲、金脚鐲、和田青玉貔貅……裝了滿滿的一匣子。
滿哥兒被顧晗抱著坐上馬車時, 還沒有醒,小嘴微微地翹著,不知道做了什麽美夢。
「我來抱他吧。」
張居齡說道:「你歇一會。」
「我不累的。」
顧晗雖然這樣說, 還是順從的把孩子遞給了丈夫, 又提醒他:「你用手托著他的頭。」滿哥兒自出生便很少見到父親,能多些接觸也是好的。
張居齡應了「是」,仔細去看孩子的眉眼。長開了不少,小鼻梁都變直了。每次看見這孩子,他都有一種爲人父親的自豪與喜悅。和他有後代是完全兩個概念……就好像長久以來的一個夢, 終於成真了一樣。
和煦的陽光照耀著大地,給人格外暖和的感覺。
馬蹄聲「嘚嘚」地敲擊著地面,跑的既快又穩。
到了固安張家後, 顧晗先收拾了屋子, 該歸置的東西歸置一遍。等滿哥兒醒了,便抱著他和張居齡一起去桂花苑給張修、王氏請安, 又去長樂閣給張恒請安。
張恒對張居齡的態度一貫淡淡的,倒是很喜歡滿哥兒,逗弄了好一會兒。還解下腰間的一塊碧玉平安玉佩準備送於他。
「滿哥兒快快長大,曾祖父這裡有許多好東西呢,都是你的。」
滿哥兒依偎在母親的懷裡, 眼睛睜的又圓又大。他被碧玉平安玉佩上吊的流蘇吸引了,伸著小胖手去抓。
「好孩子,真是聰明。」
張恒却以爲他真的喜歡,摸摸滿哥兒的頭,「這麽小,都能聽懂我說話了。」他把手裡的碧玉平安玉佩遞給顧晗:「你先幫他收著。」
顧晗笑著應下了,說道:「祖父快別誇他,不過是頑皮罷了。」知子莫若母。滿哥兒現在最喜歡抓東西,而且抓住了就要往嘴裡填,不過是單純覺得好奇。
張恒笑起來:「滿哥兒的模樣、脾性倒是像極了夙之小時候。」
張居齡也笑了笑,見祖父興致很好,便親自拎著茶壺給他滿了一盞茶水。
夫妻倆又陪著張恒說了一會兒話,趕在午膳前回去了。路上,顧晗看向丈夫:「我看祖父很喜歡滿哥兒,以後咱們多抱著他來給祖父請安……」這樣,祖父對張居齡或許又能親近起來。
張居齡「嗯」了一聲,揉了揉妻子的頭髮:「都聽你的。」
顧晗看了他一眼,倒是什麽話也沒有說。
張家的子孫到了滿哥兒這一輩,從的字是灝,滿哥兒的大名也定了——張灝宸。寓意其一生寬廣、豁達,不爲俗事煩憂。
天亮天黑,日出日落,生活就這樣平凡的一頁頁掀過。該有的都有了,該求的也如願了。
仿佛特別的美滿。
張居齡却不這樣覺得……妻子和往常一樣。照顧滿哥兒有餘時,給他綉衣衫,做鞋襪。等他回來吃晚膳。甚至親自動手給他做牛肉餡小籠包。有時候衙門裡沒什麽事情,他到家早了些,妻子還會欣喜地抱著滿哥兒去迎他。
外人看來,實在是夫妻恩愛了。
但就是在這些周全和欣喜的最底層,他却感覺到妻子心底淡淡的難過。或者也談不上難過,只是對他些微的冷淡。
他是敏.感又多思的人。無論什麽事擺在面前,都是前思後想,思慮再三的。如何會猜不到?
張居齡試探著問,顧晗就顧左右而言他的搪塞。幾次過後,張居齡便也不問了。
一個不問,一個不說。時間一久,連貼身伺候的丫頭、婆子們都感覺到了主子之間的疏遠。
農曆十一月十五,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。紛紛揚揚的,漫天卷了下來,又猶鵝毛。
顧晗手捧熱茶,看著窗外,怔怔的發呆。
梁嚒嚒挑簾子進來,拍了拍身上的雪花,走至內室給顧晗行禮:「少夫人安好。」說話間,遞了一封信過來,「家裡二夫人給您的。」
顧晗接過信,大致看了一遍。母親說不知道爲什麽,大伯父突然罰顧晴跪了三天祠堂,闔府皆之。要不是有大伯母攔著,板子都要挨身上了。
顧晗一楞,大伯父顧景然浸.淫官場多年,最是圓滑、穩重的,怎會當衆給顧晴如此沒臉?
她記得,大伯父是很以顧晴爲傲的……
還沒有等她想明白,找娘的滿哥兒便由乳母抱著過來了。他如今快三個月了,抬頭、翻身都學會了,哭的次數也慢慢的减少,見了喜歡的東西還會咧開小嘴笑。
滿哥兒一看見母親,小手就伸了過來。顧晗熟練地抱著他,打開槅窗讓他看外邊正在下的雪花。
滿哥兒是第一次看見雪花,大概太驚奇了,竟然目不轉晴地看。
「滿哥兒,那就是雪花,等你長大了,母親陪你堆雪人,打雪仗,好不好?」
滿哥兒被母親.親了下臉頰,覺得癢癢的,便「咿咿呀呀」地躲。不知道聽懂了沒有,眉眼倒是彎了下來。更像張居齡了。
顧晗看的一楞。
梁嚒嚒看滿哥兒可愛,也伸手逗他:「屋裡添了孩子,就是熱鬧。少夫人臉上的笑容也多了……」
她頓了頓,想起了什麽,便擺手讓屋子裡其他伺候的丫頭們都出去,低聲道:「少夫人,老奴想勸勸您……您就只當老奴僭越了。」
顧晗去扶滿歌兒的腰,「嚒嚒儘管開口。」她是自己房裡的管事嚒嚒,做的事情也都是爲自己好。
她不是不明是非的人。
「怎麽添了哥兒,您倒和三少爺生分了……」梁嚒嚒嘆一口氣:「三少爺如今的官做的愈發大,您可得好生籠絡著……別讓外邊兒那起子無賴鑽了空子。我是活一輩子的人,吃的鹽比您多些……實在是人心險惡。」她自來是伺候老夫人的,有些見識,老太爺年輕的時候,官做的也大。都有人送什麽瘦馬,良.妓的。好在當時顧家的老祖宗還在,管的嚴格。老太爺也不敢有那方面的心思,不然府裡不知道會有多熱鬧呢。
顧晗苦笑了一下,「……嚒嚒,你不懂。」
她心裡什麽都清楚,只是還做不到而已。只要一想起那日和張居齡在後角門時的爭吵,便說不出來的自慚自愧——但更多的却是對倆人之間的感情産生了懷疑。
張居齡說她的那些話,她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楚。
「你還真是大方?還沒怎樣呢,就要把我推給別人?安寧郡主就算有天大的權勢,你我之間也好歹有情分撑著……」可能是他氣頭上的話吧,她却想忘也忘不了。
說矯情也好,彆扭也罷。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……也許,她需要時間或者一個契機吧。一個讓她相信倆人之間感情的契機。她和張居齡前世今生,經歷了生離死別,幾番糾纏。到最後,却是最害怕失去。
因爲害怕,才更患得患失。
世人在愛面前,大多是卑微且不自信的。因爲你愛那個人,他的一點點行爲都會放大來看,再反復分析。
無非是想抓住愛罷了。
「少夫人,聽老奴的……」
梁嚒嚒拍拍顧晗的手:「夫妻倆過日子,別論那麽真……俗話還說,難得胡塗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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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難得糊塗?」
顧晗這次倒是想了很久,「嚒嚒,我記下你的話了。」
雪下的更大了,像飄落的白蝴蝶,自在飛舞。
張居齡從衙門回來時,天已經黑了。顧晗怕滿哥兒凍著,讓乳娘帶了他去暖房睡覺。
本來滿哥兒是和她睡的,但小孩子夜裡容易哭鬧,才讓乳娘帶著……張居齡公事繁多,怕耽誤他休息。
張居齡挑簾子進了內室,顧晗抬眼便楞住了。他手裡拿了一大捧紅梅,含苞欲放的,美麗極了。
「這是……」
她忍不住問。
「皇城內有一株老臘梅長得極好,我就給你折了些……」張居齡低頭看著妻子:「你喜歡各式各樣的鮮花,我是知道的。」
「晗兒。」
「嗯。」
「……我想讓你開心些。」
「……」
顧晗鼻尖一酸,抬頭去看丈夫。因爲權勢的緣故,他看起來更成熟了些,眉眼也更冷硬。但秀致如玉的長相還是一樣的。
張居齡把臘梅遞到妻子的手裡:「如果你覺得它們不好,想怎麽處理都隨你……但明天我還是會給你折,你不喜歡紅色的,我就去折黃.色的,綠色的……」
他捧著妻子的臉。
手太冰了,顧晗瑟縮了一下。
「晗兒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張居齡迅速又溫柔地親了親妻子的紅唇,極盡克制似的。
他摸了摸妻子的臉,「晗兒……」聲音嘶啞。
到底也沒有說出來,張居齡怕妻子對他更厭煩。這些日子,能感覺到妻子時常的發呆,做事情也心不在焉的。
這些梅花希望真的能讓她開心一會兒。
顧晗等他繼續往下說,他却自顧自脫了披風。有丫頭上前接過,見領口處被雪浸濕了,便拿下去烘烤。
張居齡又拿了家常穿的衣衫去淨房。
顧晗站在原地,直到看不到丈夫的背影了,才吩咐桃紅拿花瓶插上紅梅。
梅花真的很香,她聞見了。
梁嚒嚒領著丫頭們進來把晚膳擺在東次間,又點亮了幾根蠟燭。
張居齡換好衣衫出來時,見妻子又望著窗外發呆。
他走上前,却沒有打擾她,順著她看的方向看過去。
張居齡最瞭解自己是什麽樣的人,狠辣、無情,爲達目的不擇手段。可能是性格的原因,他對於旁人的悲痛,只感覺到麻木,産生不了什麽同情。
他一直覺得成大事者,不應該有太多會成爲羈絆的感情。直到他遇到了顧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