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三章 沉靜如海
深夜連做了兩台剖宮產手術,又搶救了一個因難產而子宮大出血的產婦,等到夜班結束,景懷南臉上已經顯出疲色,卻還是盡職盡責地查了房,確保自己名下分管的幾個孕婦都沒有問題,這才換下白大褂,下班回家。
經過菜市場的時候,他順路買了兩段小排並一塊冬瓜,打算下午睡醒之後,煲盅排骨湯喝。
電梯門打開,景懷南一邊往左側的走廊轉彎,一邊從包裡掏鑰匙。
看見蜷縮在門口的女人時,他的腳步微頓,旋即快步走過去。
“白凝?”他半蹲下身,看見白凝緊閉著雙眼,臉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,對他的聲音毫無反應。
修長的手碰了碰她的額頭,一片滾燙。
她發燒了。
景懷南連忙打開房門,將女人攔腰抱起,放進客臥的床上,又把她帶過來的行李箱拉進門。
拿出電子溫度計測了測她額間的體溫,“嘀”的一聲,“39.5”的數字顯示出來。
景懷南皺了眉頭,又喚了她兩句,白凝終於微微睜開雙眼。
平時總是泛著哀柔色澤的眸子此刻一片晦暗,那沒有生氣的樣子,看得景懷南心頭一痛。
他不知道她又經歷了些什麼,但想來,必定不是多麼愉快的事。
一直獨善其身的他,明知她深陷困境,除了點兒毫無用處的安慰,什麼忙都沒有幫過她。
他也是她淪落到如今這境地的幫凶之一吧?
景懷南又是自責又是心疼。
取出家中常備的退燒藥喂白凝服下,他又拿出棉球,蘸了酒精擦拭她的額頭、面頰、脖頸、手背,給她進行物理降溫。
一個小時後,體溫終於有了回落的趨勢,白凝的呼吸也平穩綿長了些。
景懷南松了口氣,活動活動因久坐而有些發麻的手腳,進廚房煮粥。
白凝醒過來的時候,窗簾緊閉,看不出是什麼時間。
屋子裡光線昏暗,她吃力地分辨四周環境,視線最終凝固在趴伏於床前熟睡著的男人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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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人倦極,頭髮微分,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上挑著的劍眉,眼角帶了點兒細紋,卻無損儒雅清俊,反而更添了一分歲月贈予的厚重。
他的身上有一種奇異的力量,單是就這麼看著,便令白凝焦躁不安的內心迅速平靜下來。
從家裡出走的時候,她明明有許多選擇,卻偏偏下意識的,挑了他這裡。
或許是因為,他是她遇見過的,最完美最乾淨,也最值得信賴的人吧。
可她卻每每想要弄髒他。
她真是無可救藥。
白凝就這麼怔怔地看著男人祥和的臉,不知道看了多久,腦子裡好像閃過千頭萬緒,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。
那麼大一個爛攤子,她說丟就丟下,而且完全不想面對,只想像只沒用的鴕鳥一樣,龜縮在這溫暖安靜的巢穴裡,躲得一日算一日。
逃避雖可恥,但很有用。
景懷南睡得並不安穩。
夢裡面的女人,一步一步陷進陰森詭譎的沼澤裡,淚水漣漣地回頭看他,眼神裡有求助,更多的是絕望。
他急得出了一身的汗,想要大喊,卻發不出聲音,想要奔過去救她,卻動彈不得。
費盡全身氣力,右手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,他一把抓過去,摸到溫熱的肌膚。
景懷南睜開眼睛。
手中乖巧地臥著一隻小手,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,瑩潤如珍珠。
他直起身子,和女人對視,微妙的旖旎氣氛悄無聲息地安撫還殘留著冷汗的身軀。
意識到自己的失態,景懷南鬆開手,探過身子去拿溫度計,一邊幫她量體溫,一邊微啞著嗓子問:“好點沒有?還難受嗎?”
體溫三十八度。
雖然已經好了很多,但發燒這種病,夜裡最容易反覆,景懷南並不敢掉以輕心。
白凝微垂了頭,感受著額間溫度計的冰冷和男人手指的溫暖,輕聲回答:“還好,就是渾身都沒力氣。”
她慣會演戲裝相,這回卻是真病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看不過去,給她報應。
“發燒是會這樣的。”景懷南低聲安慰,“我去給你盛碗粥,你吃完再吃藥,然後好好睡一覺,明天差不多就會好起來。”
白凝點點頭。
病來如山倒。
她關節發軟,連拿勺子都很艱難,景懷南只得拋下男女大防,親手喂她喝粥。
經過兩個小時慢火熬煮,變得軟軟糯糯的大米粥,入口香甜,容易消化。
許是心境影響,白凝從中嘗出了諸多滋味,酸甜苦辣,五味雜陳。
一滴眼淚掉了下來,砸在景懷南的手背上,暈出一圈兒濕跡。
他雖心地柔軟,到底從事醫護行業多年,見過的唏噓之事不在少數,白凝的遭遇固然匪夷所思,卻並未在他心裡激起太大風浪。
就算是兩個人關係近了些,上次看見白凝痛哭的時候,他的心裡也多是朋友之間的同情憐惜,並未過界。
因意外和白凝發生肌膚之親的時候,雖然多有震盪,他也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,甚至刻意不聯繫她,不過問她近況,希望能夠漸漸疏遠,回到安全距離。
可這一次,看到她柔弱無依地昏睡在他家門前的時候,他卻再也沒辦法保持之前的從容。
她的每一次皺起的眉頭,每一聲痛苦的呻吟,每一句模糊的夢囈,都令他心疼不已。
砸在他手上的這顆淚,更是重逾千鈞。
如果……如果他可以幫助她,逃脫那個荒唐殘忍的家庭的話……
他們之間,未必沒有可能。
他抽出紙巾,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水,哄她的語氣比之前還要溫柔:“不要哭,這一次,你想在我這裡住多久,就住多久,好不好?”
他願意做她信任依賴的避風港,竭盡所能給她庇護,幫她療愈傷口。
不管是身體的病痛,還是心靈的創傷。
白凝點點頭,身心俱疲地靠在他肩上,呼吸著他身上清爽乾淨的氣息。
男人沒有閃躲。
接近成功的喜悅,並沒有衝散縈繞內心的不安。
景懷南出去洗碗的時候,白凝不抱希望地看了一眼手機。
什麼都沒有。
相樂生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給她。
白凝苦笑一聲。
她到底在不切實際地期待些什麼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