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

發佈時間: 2024-12-17 14:33: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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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

涼雲水榭原是司家在團山的幾座大宅院中很受寶貝的一處,背山面水,視野上佳,院中的景緻也清靜風雅。

許是因為太過寶貝反而捨不得住,從前這座宅子常年閒置,通常只有在盛夏酷暑的時節,司家家主才會挪過來小住一兩月,總不免冷清。

如今這座宅子雖才歸了李崇琰不足半月,司家陸續撥了幾個人過來照應日常瑣事,院中三五不時有人晃過,跟往日相較就多了些許活泛的煙火氣。

午飯後,顧春抱著罐子進了廚房小院,小丫頭司梨見她進來倒也不驚訝,笑眯眯地在罩衫上擦了擦手:「春兒,你要做啥?」

「在東山找了些杏花苞,正巧做點杏子糖還個人情。」顧春笑著指了指主院的方向。

司梨聽她說要做杏子糖,立刻熟門熟路地往院中替她打了些井水來,陪她就著院中小凳子坐下,幫著一起仔細清洗那些花苞。「這樣說起來,你是不是也得感謝感謝我?知道你不愛吃白粥,那幾日我天天給你熬肉末粥呢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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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春將半罐子花苞呼啦啦倒進小水盆中,這才抬起頭來衝她笑:「咱倆熟得都快爛掉了,書上不是說『大恩不言謝』麼……行了行了,嘟什麼嘴啊,大不了杏子糖做好以後分你一些。」

兩個姑娘年歲相近,又同在本寨長大,湊在一處自不免會說些熟稔的大膽閒話。

「你前幾日病成那樣,殿下一直在房中守著,是該感謝的,」將盆中浮起的幾片半皺花苞瓣撈出來隨手甩開後,司梨拿手肘碰了碰顧春,笑容神秘又曖昧,「那可是『衣不解帶』地在照顧你呀!」

仗著自己也是從各路話本子中汲取了些許經驗的人,顧春聞言立刻口沒遮攔地笑道:「我那幾日病得稀里糊塗的,他就是『寬衣解帶』地照顧了,我也不記得啊哈哈哈。」

也不知司梨想到什麼,忽然紅了臉,笑著將指尖的水滴朝她臉上甩過去:「你這姑娘怎麼張口就來?當真明白什麼是『寬衣解帶』嗎?」

顧春笑著躲了躲,將剝開洗淨的花苞瓣一片片撈出來放到一旁的小竹蓆上晾曬,口中偏又忍不住要去惹司梨兩句。

「阿梨啊,被你這麼一問,我都不知道我是明白還是不明白了,可瞧你這副樣子吧……你一定明白。」

當司梨整張水靈靈的臉突兀地紅到起火,顧春感覺自己彷彿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,趕在對方殺人滅口之前趕忙站起來就往外跑。

邊跑還邊笑著回頭衝她喊:「我什麼都不知道啊!我也沒問同你寬衣解帶的人是誰啊!誒,待會兒你記得替我把那些花兒用糖砂醃起來啊……」

司梨果然追殺過來,一把摀住她的嘴,紅著臉威脅道:「你不許同別人說,不然我就把你綁了扔去喂給司鳳梧。」

本寨許多人都知顧春怕死司鳳梧了,卻沒幾個人知道究竟是為什麼。

「不說不說不說,」被她箝制的顧春忙不迭地抱住她,笑眼彎成月牙,猛點頭,「我又沒說你什麼……」

****

午後的陽光明快熱烈,漫天楊花柳絮下有兩個姑娘正追逐嬉鬧,一切都透著一股子沒心沒肺的美好與愜意。

李崇琰立在主院二樓的跑馬迴廊上,遠遠望著廚房小院的方向,心中卻隱有淡淡的不忿。

那個混蛋,說好晾完花苞就要回書房來的。

抱來抱去做什麼?不像話!

又遠遠盯了一會兒,見某個樂不思蜀的混蛋依然沒有回主院的打算,李崇琰不太愉悅地回身推開書房隔壁的一扇門。

這間房的正中,大方桌上擺著一副尚未成形的沙盤,隋峻正對照著手中的一本小冊子在調整沙盤中的佈局。

今日上午之所以是燕臨陪著李崇琰去白石樓,正是因為隋峻奉命留在此間做沙盤佈局。

見李崇琰終於進來,隋峻放下炭筆與冊子,回身執禮。

「東山碉樓這裡只有一條山道,是碉樓到本寨唯一的路,」李崇琰踱過來盯著半成的沙盤看了看,隨手指了其中一處,「約莫這個位置有一間小石屋,你記得加上去。」

隋峻看著他指的那個位置,那是下山道的咽喉扼要處。「守在這間小石屋的人是……」

「司鳳林。」

隋峻當即心領神會地點點頭,拿了炭筆在小冊子上記了幾筆,「也就是說,若東山的碉樓失守,敵方自山上衝下來時,司鳳林和他的那些機關便是進本寨的最後一道屏障。」

對他這主動思考、舉一反三的悟性,李崇琰以眼神表示了讚許。「看來,你對新身份適應得很好。」

隋峻與燕臨是此次隨那道口諭一同指派給李崇琰的暗衛,從前並未在他跟前做過事,這大約就是當初失憶中的李崇琰無法信任他倆的根源。

自打李崇琰恢復記憶後,一直也沒閒著。除了熟悉團山的一切外,首當其衝之事就是與這二人開誠布公。

他很清楚,既那道口諭要求他在兩年內不得離開團山,無論其用意為何,他都必須將隋峻與燕臨用到恰當處。

他在團山不需要暗衛,他需要的是能將後背交給對方的同袍。

隋峻鄭重地點頭:「如今既已知團山是屯兵寨,殿下在此間自是不需要暗衛的,屬下……」

「沒那許多廢話,有什麼不清楚的就趕緊問,」李崇琰揮揮手打斷他,「屯軍慣例是『春耕秋練』,眼下已是暮春,留給我們做準備的時日已經不多了。」

根據司鳳池的說法,在四大姓的帶領下,團山二十一個屯兵寨維持著春耕秋練的屯軍慣例,沉默堅守這道西南邊陲上早已不被人記起的古老防線,已有三四代人之久。

這道防線的另一頭,正是大縉立國之初最最強勁的敵國嘉戎。

不同於時常滋擾南境的奴羯部族,嘉戎與大縉至少在明面上已有幾十年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靜。

可是,以李崇琰多年戎馬的經驗與直覺判斷,嘉戎這幾十年的按兵不動,絕不可能是真的偃旗息鼓。但團山屯寨經過幾十年安穩歲月的浸潤滋養,防務情況根本就是似緊實松、漏洞百出,若嘉戎孤注一擲正面進攻……只怕撐不到南軍馳援。

李崇琰從不是個坐以待斃之人。無論他父皇那道口諭的意圖是什麼,他既察覺了這危機四伏,便不會無動於衷。

眼下他打算帶著隋峻與燕臨盡快摸清團山的一切,並在秋練之前制訂出適當的整軍方案。

隋峻古怪的看了李崇琰一眼,也不再廢話,「所以,若有敵來襲時,司家家主便是主將?」

其實他內心深處在大聲疾呼:既清楚留給咱們準備的時日不多了,那您還成天黏著人家姑娘,還叫燕臨去買話本子……怕不是色令智昏了?

「主將之一,」李崇琰並未察覺他的腹誹,「團山本寨由司、葉、江、衛四族共管,若在戰時,四家家主均可號令本寨及二十個副寨的所有人馬。」

平日裡司家網羅各路消息;江家負責寨中隱身哨及屏城到中原的水路;衛家掌管寨中防務及崗哨調度;葉家以濟世堂為根本,行醫製藥,一旦開戰,其職責約莫就等同軍醫了。

隋峻又問:「那,錢糧是兵部撥?」

李崇琰搖頭,眉目間也有些許疑惑,「司鳳池說,自她爺爺那代起,兵部就已對團山屯兵不聞不問。從那之後團山眾人便全靠自己養活自己,四家在屏城都有產業,本寨與二十個副寨也都在山上墾了田地。」

他料想,或許是兵部曾得過什麼授意,顯然早八百年前就將這個地方和這群人視作棄子、拋諸腦後了。否則,南軍駐地離此地並不算遠,可他在南軍數年,根本不知團山尚有一支友軍存在。

好在團山盛產茶絲,加之江、衛兩家水路兩條商道都維護得極好,因而每年春夏兩季的茶絲收入足使寨中眾人不愁溫飽。

在李崇琰看來,在如此處境下經過了數代繁衍綿延的這支屯軍,竟沒有歪成佔山為王的山匪流寇,實在是難能可貴。

****

兩人正說著,忽聽得有上樓的腳步聲,隋峻忙低聲請示:「要避著她嗎?」

這個「她」,當然是指顧春。

李崇琰悶悶冷哼一聲:「避個鬼啊?」那沒心沒肺的混蛋從來就沒問過他要做什麼。

她對他根本就不好奇!一點都不關心他!

顧春剛到書房門口,就見李崇琰狀似生氣地從隔壁房間出來,不禁疑惑地問道:「我打擾你了?」

其實她看得出來,無論是失憶時還是如今的李崇琰,都不是個當真能游手好閒的人。她光瞧著他自白石樓借回來的四大姓家譜、本寨防務圖,約莫能猜到一點他想做什麼。

只是她在團山的身份本就略尷尬,雖眾人寬厚並不多提及,但屯軍的事務她一向不會涉入的。

對她來說,本寨是她的家,她在這裡唯一要做的,就是高高興興地活下去。

「沒有,」李崇琰忙斂了不滿的神色,輕抵著她的肩膀進了書房,「老實坐好寫你的稿,別再東跑西跑的只顧玩了。」

「誒你這個人,我是歸你管了麼?」顧春沒好氣地仰頭笑瞪他一眼,卻見他點漆般的眸中泛起帶笑的星光。

「那得看你讓不讓管了。」

顧春撓撓頭躲開了那目光,卻不太明白自己為何心中倏然一燙,只是尷尬笑著走向小書桌,口中嘟囔著:「我又沒毛病,沒事找人來管我做什麼。」

落座後,她便展開自白石樓帶回來的捲軸,看得特別認真。

李崇琰也在旁邊的桌案前坐下,心不在焉地翻閱起今日帶回來的書冊,時不時抬眼偷覷她。

方才他差點就很沒出息地脫口求她來管著自己了。

真是……有毛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