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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小姐,奴婢是怕……」等雷聲過去,桃紅重複道。她以爲顧晗沒有聽到。
顧晗擺手打斷她,讓屋裡其他伺候的丫頭先出去,才問道: 「你多大了?」
「奴婢十三歲。」
顧晗「嗯」了聲,說道:「年紀挺好的。」
桃紅諾諾應是,她不懂小姐想要說什麽,也不敢多言。
顧晗縫齊了襴邊,用剪刀把多餘的綫頭剪了,放到笸簍裡。揚起的素手十指纖纖,腕似白蓮藕。
桃紅低頭看自己的單鞋,上面的青緞子布料還是去年過年時小姐賞的,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頭都分了三尺……她想的入神,却聽到小姐輕聲說:「你伺候我喝茶吧。」
桃紅答應著,去高幾上拿粉彩百花茶具。
顧晗不露聲色地觀察著,洗杯、落杯、衝茶……一直到端給她,一顆水珠都沒有濺出來。
果然是十分聰明的。
就是不大穩重。許是年紀小吧。前世自己十三歲的時候,還天天和顧昣拌嘴呢。顧晗低頭淺笑。關於喝茶的禮儀,顧府有臉面的丫頭都受過專門的教導。只是像桃紅做的這麽仔細、到位的,不多見。
私下裡肯定下了功夫。也是個足够用心的。
顧晗喝了半盞,閒話家常一般地問桃紅:「……老家是哪裡的?」
「永清鄉下的。」桃紅回道:「離京都也不算遠,坐馬車一天的時間就到了。」
顧晗笑了笑,「家裡有幾口人?」
「……奴婢的爹死得早,哥哥入贅到了臨村。」桃紅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:「家裡就只剩下一個老娘。」
顧晗端茶盞的手一頓,起身去多寶閣撿了五兩銀子給桃紅,又抓了一把銀裸子用紅布一包:「端午的時候,你回家裡瞧瞧吧,買些瓜果糕點的,就當我花錢了。」
分量足足有七兩多……桃紅嚇了一跳,太多了……小姐是嬌養長大的,可能不知道七兩銀子是多少,她却是明白的。村東頭的裡正家是村裡最富庶的,有十幾畝地,輪到好年景,勤勤懇懇的一年下來才有餘錢六兩多……推辭道:「小姐,糕點什麽的,奴婢自己就買了,用不了這麽多錢。」
想要別人的忠心,當然要對別人好。顧晗笑著把銀子按在她的手心,說道:「到家裡給老人家留下點傍身,有個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場。再有多餘的,去鄰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。」男人家入贅,說話都不敢大聲吧,日子也是難過的很。
桃紅連聲道謝,跪下行了禮。一時間覺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。
外面的雨越下越大,天地仿佛用一條流動的銀河隔開了。
顧晗擺手讓她起來,拿出錦盒裡裝的人參養身丸,讓桃紅看,「你什麽時候看出它有問題的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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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紅心思百轉,試探著開口:「……小姐自從吃了丸藥後,氣色是好看些,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,白日醒著的時間也越來越短。奴婢覺得,如果真的是良藥,不該只是氣色好,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該好才是。」
連外人都看出不妥了。
顧晗盤算著,疑竇更盛。前世時她幷沒有吃過人參養身丸,身子倒是過了十五歲慢慢好了些……這丸藥是祖母讓制的不假,大伯母趙氏却是管理府裡各種庶務的,她會不會暗中做了什麽手脚?
「小姐,老夫人說,雨下的大,晚膳讓您自己吃,不用去正堂了,免得來回再受了風寒。」採琴挑簾子進來禀告。
顧晗點點頭,把混亂的心思收了收。擺手讓桃紅也下去歇著。
小厨房備了晚膳送過來,顧晗吃下後就早早地歇了。她下午針綫做的久,有些累著了。
只是這晚上她也沒有睡踏實,翻來覆去的。雨到後半夜便停了,廊檐處滴滴答答地流著殘留的雨滴,攪得人毫無睡意。她閉著眼喘息,心口處跳的極快,急慮的很,全身都出了汗。她在思考和桃紅的對話,知道自己該查一查人參養榮丸……但是要怎麽查呢。
府裡的人一定要避著的,沒問題也就罷了,萬一有點什麽……被大伯母提前發現了,肯定是百般阻撓。况且也僅僅是懷疑,人盡皆知的反而不好。
顧晗想了好久,又覺得大伯母沒必要這麽做……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個天上一個地下,她還有什麽不稱心的。
天濛濛亮時,她才朦朧著睡下。夢到很多年前她剛嫁給張居齡的第一個冬天,雪下的大,紛紛揚揚的,一下就是三天。
等天晴了,所看之處皆白茫茫一片,像琉璃世界似的。
她玩心一起,在院裡堆了個雪人,還拿胡蘿蔔給它當鼻子。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極了,夜裡就起了高燒,胡話說的把張居齡都嚇著了。
勉强吃下藥,却不發汗,他讓人在內室點了好幾個爐子,抱著自己在床頭坐了一夜。
他對她好,她其實是知道的。
後來,伺候她的人都受了處罰,她去求情都不行。
「小姐,小姐,您醒醒……」巧玲轉過碧紗橱來喚顧晗起床,却意外看到她滿臉是泪,吃驚不小。
顧晗打個激靈坐起來,問道:「怎麽了?」神志模糊著,還在被夢裡的事情影響。
「天大亮了,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。」巧玲把幔帳挂起來。
顧晗搬過來淩波苑後,老夫人就不讓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給孫氏請安了,說是娃兒們覺多,讓她多睡一會,也對身子好。
一切都是爲了女孩兒著想,孫氏自然沒有怨言。
巧珍聽著響動,進來伺候顧晗,銅盆子裡的熱水也打好了。
顧晗却靠著床頭坐了好久。
雨後的天空顯著比平日更晴朗,太陽高高地挂在頭頂,閃著金黃色的光芒。
辰時一到,各房請安的就陸續來了淩波苑。又恰逢顧臨、顧景然休沐,顧家的子孫們都聚齊了。整個大廳一派的歡聲笑語。
武氏看著丈夫考孫子們制藝,臉上忍不住溢滿了笑。人活一輩子,到了古稀之年,該吃的苦該享的福都受了。可不就圖個家業鼎盛,兒孫滿堂嗎。
顧晗坐在離門口最近的位置,瞅著陽光透過槅窗照進來,突然覺得寂寥。眼前的熱鬧明明在眼前,却又好像離她很遠。
清明過後,北直隸進入了多雨的時節——暮春,也就是春季的最後階段。
雨總是緊隨著風,結伴而來。
暮春的風沒有了早春的寒氣,暖暖的,刮在臉上一點也不冷。
周浩波是三月底到的顧家,除了給顧家衆人帶了見面禮外,還帶了兩個書童、四個小厮。他先去錦綉苑拜見了孫氏,然後又一起去給武氏請安。
「母親,這就是波哥兒了。」孫氏笑著和武氏介紹。
周浩波拱手道:「……此番貿然前來打擾老夫人,心裡很是愧疚。聽聞您喜歡喝茶,母親備了今春新出的峨眉竹葉青,說是極養胃的,讓您嘗嘗鮮。」他身穿靚藍色杭綢袍子,頭上綁著同色系的逍遙巾。十分文雅的書生裝扮。
隨行的小厮把三盒峨眉竹葉青雙手奉上。
「勞煩你母親記挂著,她身子可還好?」武氏笑著讓丫頭接了,又說:「……好孩子,都長這麽大了,個子和暖哥兒差不多高了。」說著話,又讓丫頭去告訴學堂裡的少爺們。
「母親一切都好。」周浩波長著一雙烏黑的圓眼睛,大且發亮,對著你笑的時候,整個眼瞳裡就隻裝著你。
這讓他看起來格外的溫潤、真誠。
武氏和他說了一會話,見其很有禮貌,就由衷地點頭。
「晗姐兒,過來,見過你表哥。」孫氏拉過一旁的女孩兒。
顧晗自周浩波進門後便一直沒有吭聲,不是故意躲他,而是「故人」相見,還是心腸歹毒的「故人」……她實在不想虛與委蛇。
礙於情面,又不得不……顧晗杏眸緊縮,屈身行禮。
「……怎麽?不認識你表哥了?」孫氏看女孩兒不說話,笑著揉揉她的髮絲。
周浩波笑了笑,起身還禮。他對表妹的印象還是小時候跟在他身後跑的那個小丫頭。
「幾年未見,生分也是有的。」武氏招手讓孫女兒到身邊來,笑道:「都別站著了,趕緊坐下。」
有站著伺候的丫頭上了熱茶。
這時候,顧曙、顧暖兄弟幾個過來了。後面還跟著張居齡。他是被顧暖拉來的,說大家都是年輕人,以後還要多接觸呢,不如提前先認識一番。
彼此都算是熟識,行過禮後,又介紹了張居齡。
顧晗注視著周浩波的一舉一動,覺得陌生的緊。這種笑起來都不達眼底的人,前世時她爲何會喜歡?
「老二媳婦,波哥兒的住處可妥當了?」武氏問道。
孫氏笑道:「我想讓他和暖哥兒住在一處,表兄弟間比較熟悉,無論說什麽做什麽也自在些。」她當然存了自己的私心,二房勢單力薄,就暖哥兒一個男丁。能和親外甥交好,對他的以後也有助力。
武氏點頭,誇道:「你想的周到。」
又說了一會話,顧暖領著周浩波去認他住的地方。其餘各人也都散了。
顧晗望著張居齡挺拔的背影,心裡突然有個主意。
黃昏的降臨總是陰沉沉的。
東風館的燭火已經亮了,張居齡坐在書房裡看書。
「少爺,顧家六小姐來了,說有要事見您。」樹鳴敲門走了進去。
張居齡一楞,「找我?」
樹鳴點頭,眼神尤爲怪异。
「請進來。」張居齡淡淡地開口,他的容顔在燭火的照映下有圈淡淡的光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