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
雖沐青霜與向筠都覺賀征態度古怪,却也只是相互嘀咕了片刻就沒放在心上了。
畢竟眼下沐家正逢多事之秋,她倆需要考慮的事情多著呢,賀征方才那突如其來的小彆扭實在……不是那麽緊要。
「萱兒,你先回屋躺下,」向筠道,「我得將本家幾位長者請過來,商量一下這事怎麽跟族中宗親說清楚。」
沐青霜點點頭:「家中的事就嫂你多費心些,我得捋捋的外頭的事。」
這幾年每逢沐武岱與沐青演不在家時,姑嫂二人也是這樣合作無間,倒也無須多說什麽過場話,各自都很清楚自己該擔哪頭。
沐青霜喝的湯藥中有鎮痛助眠的藥材,回房後就有些暈乎乎昏昏欲睡之感。
桃紅小心地替她除去衣衫,重新在她傷口上抹了一遍藥膏後,她便迷迷糊糊陷入半夢半醒中。
她夢見自己的父親,便著急地上前追問:「爹,主力渡江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麽?是有人栽贓陷害、憑空污蔑,還是你中了別人圈套,被趙誠銘拿到了什麽把柄才束手就擒的?」
夢中她的父親沒有回答的,只是悲傷又期許地望著她。一直望著她。
之後,她又夢到兄長沐青演。
沐青演說:「萱兒,把暗部府兵交出去。」
沐青霜有些起急了:「那你總得告訴我是爲什麽吧?若交出去就能救出你和父親,那我立刻就交!可若交出去後趙誠銘還是咬著不放,那咱們就是自斷了手脚,只能站著挨打了呀!」
結果夢裡那個沐青演就是混蛋兮兮的車軲轆,只會翻來覆去說叫她交出去,也不告訴她是爲什麽,急得她抬脚就要踹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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脚下一蹬,身上的傷口被扯痛,沐青霜就醒了。
她迷迷瞪瞪扭頭看向窗戶,床邊却倏地站起個人來,驚得她一腦門子冷汗。
「大小姐身上鬆些了沒有?」
沐青霜這下是徹底醒了,沒好氣地朝桃紅翻了個白眼,心有餘悸跳得砰砰砰。
桃紅見她額角有薄汗,趕忙去外間架子上擰了帕子,仔仔細細替她擦了臉,口中道:「早上我就走開那麽一會兒,大小姐就逞强跑出去,傷口都扯著了!」
於是方才桃紅就趁她睡著時在床前的地上鋪了厚墊子,坐在那兒守著。
沐青霜被她念叨得發笑,終於開了口:「紅姐,我沒那麽嬌氣,外傷而已。」
才剛睡醒,她的嗓音裡透著點慵懶無力的沙啞,格外惹人心憐。
桃紅趕忙扶起她,拿了寬鬆外衫給她攏上,讓她靠在床頭坐著醒神,又去取了溫水來給她潤喉。
正在這時,就聽向筠在外頭敲門:「萱兒,我進來了哦?」
「酸二,窩進來了哦。」這句是沐霽昭奶聲奶氣學舌的聲音。
軟乎乎的小不點們總是最能撫慰人心的。
沐青霜笑著抬了抬下巴,示意桃紅去開門將人迎進來。
向筠抱著沐霽昭進了內間,便將他放在地上。他立刻擺動小手小脚,蹬蹬蹬朝床頭的沐青霜撲來。
「小嘟嘟,你還疼不疼?」
不知爲何,沐霽昭學說話比同齡孩子晚些,如今都三歲多了,吐字還是不太清晰。
沐青霜見這小團子似乎打算直接撲到她身上來,趕忙制止他:「站住!」
沐霽昭被嚇了一跳,立刻懵懵站在原地,手脚都不知往哪裡放的模樣。
「好,慢慢走過來,不要跑,不要猛地撲我身上來,知道嗎?」
「哦,」沐霽昭乖乖地點了頭,小步邁得跟做賊似的輕緩,口中道,「小嘟嘟,你還疼不疼?」
這孩子很執著,先前問了一遍沒得到回答,被嚇了一跳後竟還記得。
沐青霜憋著笑覷著他的動作:「小嘟嘟本來沒多疼的,若你像方才那樣跑過來直接生撲到我身上了,那我會很疼了。」
沐霽昭很慢很慢地走到窗畔,雙手慢慢巴到她蓋著被子的腿上:「我輕輕的。」
「真乖,趕明兒給你買糖吃。」沐青霜揉了揉他細軟的發頂,笑得彎了眼睛。
向筠站在屏風處瞧著這一幕,許是憂心傷懷,便抿了唇將臉撇向一邊。
沐青霜輕輕撫過沐霽昭的小臉蛋兒,不知爲何福至心靈,隱約明白兄長爲什麽要叫她將暗部府兵交出去了。
或許,這幷不只是沐青演突發奇想的主意,而是父兄早有此打算。
無論有沒有父親這茬變故,沐家早晚都得將暗部府兵交出去。
否則,待山河重歸一統後,無論坐上龍椅的是趙家還是別的誰家,對沐家暗部府兵的存在都會如坐針氈。
交出暗部府兵歸給官軍,是給京中朝廷的投名狀,以示絕無不臣之心,如此,沐家才能爲保住安寧靜好的歲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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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入夜時,賀征果然風塵僕僕策馬歸來,隨行還有兩名護衛。
沐家孩子睡得晚,入夜後總要在這院中各處胡亂蹦躂許久才肯各自回家。向筠怕孩子們看不見要打跌,沐家各院向來都是一入夜就燈火通明的。
賀征踏進中庭時,沐青霜正與沐青霓、沐霽昭一道圍坐在中庭廊檐下,就著火盆美滋滋烤著栗子。
沐霽昭一抬頭,瞧見賀征大步流星向著沐青霜走來,立刻指著他大喊:「站!慢慢的!不可以生撲!小嘟嘟要疼的!」
小傢伙平日裡說話就是這樣沒頭沒腦的,家裡人已經習慣了。
賀征却不知想到了什麽,楞楞站在原地,驀地紅透了耳尖。
沐青霜回頭一看是賀征,無奈至極地隔空送了他個帶笑的白眼:「沒吃飯吧?」
時值隆冬,又已入夜,天寒地凍的,賀征肩頭都有一層層薄薄寒霜了。
沐青霜心中默道,這個點趕回來,怕是申時一散值就立刻騎馬飛奔回來的。也不知這人怎麽越活越回去了,十幾歲時都很少見他有這麽衝動倔氣的時候。昨日走時頂嘴說今日跑死三匹馬也要回來,還就真回來了。
「沒,」他徑自走過來,站在沐青霜身側,「你……你們都吃過了吧?」
「吃過了呀,不知道你要回來,剩飯都沒給你留一口,吃得乾乾淨淨!」沐青霓哈哈笑著,慢慢倒在沐青霜腿上。
賀征淡淡瞥了沐青霓一眼:「你還不回家?睡得晚長不高的。」
「你才長不高!」沐青霓氣勢汹汹站了起來,忽然又蔫兒了,「哦,你已經長高了。」不是一般高。
沐青霜輕笑出聲,拉了沐青霓坐下,又轉頭對恭立在一旁的兩個丫頭吩咐:「去請厨房給賀二哥做點吃的……」
她想了想,回眸詢問賀征:「給你煮幹貝肉絲麵將就一下可以嗎?煮面快些。」
對於這個安排,賀征毫無异議,只說今日還有兩名護衛隨自己一道回來的,讓多煮一些。
兩個丫頭依言離去後,賀征一時沒凳子坐,便隨意蹲在了沐青霜身旁,順手拿走她手裡的長竹鑷。
火盆上覆了一層織眼的石棉網,上面擺著十幾顆快要烤熟的栗子,圓鼓鼓的,散著撲鼻香甜。
賀征熟稔地拿長竹鑷將那些栗子翻來覆去,片刻後,隨手夾起其中一顆剝起殼來。
才烤好的栗子很燙,將殼剝開一道縫後,立刻就有一股灼人的熱氣騰起。
賀征却像毫無察覺似地,利落將那栗子剝好,拿在手中任它在寒夜裡散了些許熱氣,再順手遞給沐青霜。
沐青霜一時沒回過神,懵懵地看了看他手中的栗子,又懵懵地看了看他。
在從前相伴的那十年,有許多個雪夜裡,她也這麽坐在廊下烤栗子,賀征也是這樣一顆一顆地剝了遞給她。
五年不見,她吃烤栗子的習慣沒變,他剝栗子給她的習慣也沒變。
可在沐青霜心中,兩人之間到底不比從前了。
「還是你自己吃吧……」她開口推辭。
見她沒伸手來接,賀征索性將那顆栗子送過去,輕輕抵在她的唇上,正好趕上了她這句話。
這就讓沐青霜有點尷尬了,吃也不是,不吃也不是。
她才說叫人家自己吃,這栗子就送到自己嘴邊來。若是吃了,就顯得她口是心非;若是不吃,又好像有些矯情。
就在她內心掙扎猶豫的瞬間,賀征忽地輕輕笑了一下:「哦,好。」
然後就見他飛快縮回手,將那顆內裡滾燙的栗子囫圇塞進了自己的口中。
其動作之迅速之敏捷,活像是怕誰要跟他搶似的。
沐青霜瞪著他,見鬼似的。
沐青霓瞠目結舌:「賀阿征……你不覺得燙嗎?」
賀征若無其事地回視她,淡淡哼了一聲,却沒說話。
怎麽可能不燙?!舌頭都快燙熟了好嗎?!
可他覺得,這顆栗子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甜的一顆。
就在他忍著口中灼燙,低頭垂臉暗暗偷樂時,沐青霜頗爲突兀地清了清嗓子。
「頭頭,你今晚是真不回家了麽?」
沐青霓「啊」了一聲,應道:「不回啊。咱倆剛不是說好了?我今晚要跟你睡的。」
沐青霜還沒說話,賀征三兩口將那顆栗子咽了,扭臉看向沐青霓,眸底幽幽輕寒:「你不能跟她睡。」
「憑什麽不能?我和青霜姐說好的!」沐青霓橫他。
賀征眼神湛了湛,若無其事地垂眸,拿長竹夾子撥動著火盆中的栗子:「她身上有傷。若你睡相不好踢著她怎麽辦?」
「你才睡相不好!你才踢著她!」沐青霓衝他齜牙咧嘴一番後,趴到沐青霜懷裡哼唧撒嬌,「青霜姐,你別聽賀阿征胡亂編排我,我睡相最好了,對吧?」
「對,頭頭每回睡著後都是一動不動到天亮的。」沐青霜笑著拍拍她的頭。
賀征手上一頓,抬頭看了沐青霜一眼,很快又默默垂下頭,有一下沒一下地將石棉網上那些栗子撥得滾來滾去,泄憤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