貳拾捌、濕意
那是皇帝登基的前一年。
看似一派平靜,實則風雨將至,大廈將傾。
先帝精神有些不好,圖謀太子之事不見進展,貴妃也因此越發暴躁跋扈,闔宮裡無一人不受刁難,一言一行均能尋到錯處,動輒便喊打喊殺,
除夕闔宮家宴上,皇帝一退場,貴妃臉上的笑就全下去了。
自己僭越用了十一行五彩翬翟紋,只比皇后規制少了一行,卻對其他妃子大肆挑剔。用了孔雀紋的,衝撞不敬;繡了芍藥花的,輕浮;梳了朝雲近香髻的,更是狐媚子。
輪到李檀,她最是會裝傻充愣,絕不出一點頭,求的就是泯然眾人。
貴妃打量半天,挑了她個出席大宴卻未著耳環,服飾不齊的毛病。
李檀並未辯解,只是笑著領罰。
李檀並沒有耳洞。
按理說她這個年紀的女娃娃,大部分早就垂鬢之年便穿了耳洞,便是鄉野之間的女孩也都有的。
李檀小時候不在乎這些,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孩,因此她頗有些無法無天。
直到去外家見了表姐穿耳洞,過後發炎腫成一大塊,不停流血,疼得連飯都吃不下,她便再也不肯穿耳洞了。
母親本來要強壓著她穿的,被她一個機靈從臂膀下竄了出去,溜到廳堂裡,蘿蔔丁高的小人抱住大哥的腿,衝著父親喊,“父親救命,大哥救命,藏珠不要穿耳洞,藏珠不想疼。”
她胡攪蠻纏,被大哥一下子提了起來,放在膝上逗她,“我們藏珠是不是怕疼啊?”
她大叫,“我不怕,我就是不想!”
她纏著大哥的脖子不放,扭成了蜜糖麻花,最後總算是鬆口了,於是她便一直沒有耳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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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李檀不怕疼了,或者說她依然怕疼,但不在意疼痛了。
被刁難了,下一次宴會上就該戴上耳環,她明白。李檀不想自己下手,便讓櫝玉替她來辦。
櫝玉在院子裡捧了一團雪,捏緊成雪塊,表面澆上水,在外放了一夜凍得嚴嚴實實的。
第二天,先拿冰雪塊把耳朵凍麻了,再用火上烤過的針,從耳垂扎了進去。
第一次時,櫝玉猶豫了很久,手有些抖,直到第二次他深呼吸了幾大口,便穩多了,沒讓她多受罪。
櫝玉還記得,他把雪敷在李檀的耳垂上,沒一會兒便凍的那小團肉成了砂紅色,好不可憐,耳朵其他的部位仍然玉白,於是越發像雪中的一點紅梅。
他看得有些痴了,李檀以為他不敢便催促了一下,“櫝玉”,他如夢初醒,連忙將針抵到耳垂上,卻遲遲下不了手。
“櫝玉”。
他刺了進去,那里浸出一絲紅,慢慢膨脹成一顆血珠子,順著耳垂起伏的線條下滑,落在了他的掌心上。
李檀只是閉了眼,眉間浮起紋路,比蜻蜓點過水面還要薄,她沒出聲,只是溢出一口氣,比嘆息還要輕。
櫝玉狠狠心,繼續把那根針往肉裡穿,他感覺到那細軟的耳肉不斷抵著針尖,讓他有一種怪異的感覺,彷彿什麼東西穿過了李檀,也穿過了他自己,留下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。
血珠子也越滴越多,一點一點打在他手上,讓他有些心慌。
他手上的勁有些洩了,李檀發覺了,又顫著喚了他一聲。
“櫝玉”。
那根針便穿了過去。
換到另一邊時,櫝玉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個什麼感受。
他不想再弄疼李檀,但不知為何在心裡最隱秘的角落,卻有一絲衝動想再看一看李檀的表情,看她輕蹙著眉,顫抖地叫他。
“櫝玉”。
他的心一片混亂,手上卻比之前穩,很快,另一邊也穿好了。
他不知道為何,沒有讓李檀看見他手心落下的她的血,更鬼迷心竅地沒有洗去。
他覺得有種不知名的燥鬱感,燒得他坐立難安,直到半晚都無法入睡。
那時他才十三歲,還不會自瀆,只是下意識地用沾了暗紅色的掌心磨蹭了下腿間,彷彿得到紓解,躬起身,如同回到子宮的嬰兒,一下一下地按壓著身下的慾根。
但這樣仍然得不到滿足,他只能熬到精疲力竭,才終於疲憊地睡去。
那夜的夢光怪陸離。
有女人的喘息聲鑽進了他的被子裡,潛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了。
他夢見了雪白色的一片,一隻手撫過他的身體,留下一道道比絲線還細的血痕,可他不覺得痛,反而覺得快慰。
那血珠子如他見過那樣的湧了出來,滑過胸膛、腰腹,最後隱入毛髮消失不見。
血流得越來越多,倏忽變成了鮮紅的唇,印在他胸膛上,一點一點的,攀上他的頸側,最後狠狠咬了他的動脈一口。
但他夢的最多的,就是一方粉凍石一般的耳垂。
最後一次,他終於忍不住張開了嘴。
然後他醒了,察覺被裡一陣冰冷的濕意。
從那時起,他便知道,自己是有病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