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 …
今日的天氣自晨間起就很怪。
正當夏季, 此時又不過才過了酉時, 先前還隱約有落日熔金的隱約薄暮自半敞的窗扉遞進來, 可當空一陣風乍起後,立時便霞光消褪,夜色模糊。
——我說是我自己撓的,你信嗎?
影影綽綽中, 李崇琰的身形仍是環臂倚在窗畔,嗓音裡聽不出喜怒,也探不到虛實:「你猜我信不信?」
仗著夜色模糊, 顧春偷偷吐了吐舌頭, 心道我猜你個死人頭!腦中卻警鈴大作,下午那點酒意是徹底醒了。
「那什麼……」顧春縮著脖子拿薄被將自己裹在牆角, 冥思苦想了半晌,忽地一拍腦袋。
這明明是我的地盤,我怕他個圈圈叉叉啊!
於是立刻理直氣壯地坐直了, 揚聲道:「燭台就在你手邊, 下面格子上放著火摺子。」
「做什麼?」李崇琰咬牙一哼,算你有膽氣!
以他對顧春有限的瞭解, 忽然如此理直氣壯的鎮定,只能說明那個聽起來無比荒謬的解釋——哎, 勉強算解釋吧——它大概就是真相了。
「點燈,天暗了我就瞧不大清楚的,」心中有了底氣的顧春立時氣焰囂張,反守為攻, 「你不是說要談談?」
李崇琰深覺自己可能有病。
這混蛋賣起乖來他無力招架,此刻忽然囂張起來他竟也立時就沒脾氣了,這形勢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……絕症,活不了了。
於是一邊按她的指示在燭台下層格子上尋到火摺子,一邊不甘心地忿忿嘀咕:「你居然支使我做事……」
話音落地,燭火乍亮,明光堂堂落了一地。
榻上的顧春還拿被子裹著自己,亮晶晶的美眸卻涼涼地覷著他:「我請你來的呀?若是連點個燈的事都不能做,要你何用?」
這一通排頭給李崇琰噎得不行,一時竟找不出話來抗衡。
見他要腳步微移,坐在榻上的顧春背脊一凜,扯著被子將自己裹得更緊些,口中卻不輸陣,凶霸霸喝道:「不許過來!」
「喏,那兒有椅子,」瞧著李崇琰果然止步,顧春心下稍安,拿眼神指了指窗前書桌後的椅子,「坐下,好好說話。」
其實李崇琰今日也抽空反省過,昨夜確然是自己浪過頭了些,把這傢伙給驚著了。此時特地過來見她,也是為了亡羊補牢,以免當真把人給嚇跑。
於是他心中不斷告誡自己,大丈夫能屈能伸,不過去就不過去。
待他坐定後,尚未想好要說什麼話開場,顧春倒是先開了口。
「好好想想,昨夜你做得對嗎?」先發制人的顧春將微顫的手藏在被角下,努力學著師父往常訓人的樣子,「誰、誰同意你……那樣……」
才提起昨夜之事,顧春立刻覺得唇上頸間驀地蕩起發麻的熱燙,眼看著就要破功,加之那罪魁禍首又在跟前,便一時語塞,只能紅著臉四下亂瞟。
李崇琰瞧著她那虛張聲勢的模樣,連忙抿了唇掩住險些逸出的笑。強壓下心中翻來滾去的火熱甜漿,清了清嗓子,略垂眼簾,面上也是一紅。
「我只是……一時……情不自禁。」
這兩個月來,燕臨買回來的那些話本子可是沒白費的。
「那、那是因為我,我看上你了啊!」
嚯!
顧春紅著臉瞪大眼,猛地朝後一縮,後腦勺在牆上碰得悶聲作響。
「你、你、你,你坐下!」痛到齜牙的顧春抬手按住自己的後腦勺,另一手伸出食指指著他,「坐、坐著別動!」
先前那一聲悶響動靜不小,隔了半間屋子都聽得清清楚楚。李崇琰心疼地遠遠關切著,見她又被驚著了,便也不敢妄動,只能依言又坐了回去。
顧春皺著臉,一邊揉著自己的後腦勺,一邊紅著臉思索著。
片刻之後,她氣呼呼地抬眼瞪他,可惜一開口就結結巴巴,頓失氣勢:「誒,你說你這人怎麼回事?你、你看上我,我就得讓你、讓你親……親來親去啊?」
見李崇琰張口欲言,她慌裡慌張地打斷他,又道,「我、我這麼人、人見人愛的姑娘,看、看上我的人多了,我都,我都讓人說親就親啊?」
那還得了?!
搖曳的長燭明光中,閣樓的閨房裡,是兩張紅臉之間的對峙。
「當然,當然不行了!」李崇琰的雙頰各一抹紅,咬牙輕吼。
雖心有不甘,可不得不承認,她的話居然很有道理。
見他識相,顧春又略微鎮定些了,雖還是整個人發燙,卻漸漸沒那樣慌了:「咱們來講、講道理!你,你看上我,我、我又沒說看上你……」
對,她沒說。沒說過的事就不算。嗯,就是這樣沒錯。
李崇琰一聽不幹了:「你、你不能吃乾抹淨就不認賬!」
看他那副惱得要上房揭瓦的架勢,顧春心下喊糟,顫巍巍想著怕不是自己那時在病中糊裡糊塗對人做了什麼,但也不願鬆口:「我走那日問、問過你,也、也跟你說、說清楚的!那時你什麼也不肯說,我、我過後說不認賬就不認賬的!」
為強調原則,她又補充道,「就算你敲鑼打鼓,哭、哭著喊著找人告狀,我……我也不認賬的!」
XX的,這是什麼狗屎一樣的對話。
氣急敗壞又無計可施的李崇琰抬手扶額,忽然靈光一現:「我的說不是你病中的時候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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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春大驚:「什麼玩意兒?我幾時……幾時……怎、怎麼你了?!」
「二月裡,在濟世堂的時候,」勝券在握的李崇琰得意地揚眉,面上赭紅未消,卻忍不住嘴角一直上揚,上揚,「那時你瞧過我沒穿衣服的模樣,所以……所以我是不一樣的!」
紅臉顧春聞言白眼翻到快拋上房梁了:「那、那照你這麼算,我、我瞧過的人多了去了!」
雖說她是個半途而廢的庸醫,可她好歹也是行過醫的。莫說他在濟世堂那時只是因為肩上有傷而未著上衣,就是全身上下啥也沒穿的人,她也是見過的!
就是這麼見多識廣,沒想到吧?!哼。
「什麼?!」瞧過的人多了去了?!李崇琰含恨咬牙,惱怒的瞪著她就要起身,「給你個機會重新斟酌一下你的言辭!」
顧春被他瞪得脖頸一寒,立刻又慫縮了脖子,小小聲聲道:「庸醫也是醫嘛……有什麼稀奇的……」
「那不管,反正我不一樣。」談判進入僵局,李崇琰只好耍賴了。
顧春斟酌再三,靈機一動:「也不是完全沒得商量。」
一聽事有轉機,李崇琰定下心神,目不轉睛地盯著她,靜候下文。
「你看,其實咱倆認識也沒多久,說來也不是特別熟,對吧?」顧春雖這樣問著,卻並沒有打算讓他回答,立刻自說自話地又接著道,「這種事,畢竟是要兩情相悅的,對吧?雖說你見色起意……瞪什麼瞪,人人都說我長得好看,你咬我啊?」
李崇琰磨牙。坦白說,他還真有點想咬她。
「雖說你見色起意,」顧春堅定地強調了一遍,這才繼續,「可我並沒有啊!」
「所以?」李崇琰更想咬她了。
顧春裹著被子在榻上站了起來,居高臨下地紅著臉遠遠睨他:「所以你得自己想法子讓我也看上你,這才像話!」年輕人,動不動就親來抱去的成何體統,要好好做人才對。
哭笑不得的李崇琰勉強點了點頭:「那要怎麼做才能讓你看上我?」
這問題……過於深邃。
顧春抿唇皺眉,裹緊被子站在榻上傻了半晌,忽然如夢初醒:「誒你有沒有點誠意?這種事有提前問好的嗎?」
李崇琰想想也是,便撇了撇嘴:「那,你不許躲我。」
「行,成交。」顧春想了想,畢竟在團山她在是地頭蛇哪,只要這傢伙不亂來,她才不躲呢。
「哦,那你也不能仗著身手好就半夜爬我窗戶!」
她很小人地想,為了安全起見,往後大概有必要在窗櫺上涂些毒藥什麼的……嘿嘿嘿嘿嘿。
無論如何,兩人之間這就算強行達成共識了。
「行了,你、你趕緊回去。」危機解除的顧春立刻肆無忌憚,笑眯眯梭下床榻趕人。
李崇琰有些委屈:「還走窗戶啊?」
顧春裹著被子走過來先瞪了他一眼,逕自拎了書桌上的小茶壺倒了一盞涼掉的茶水一飲而盡,才咂咂嘴道:「那我還恭送你從大門走啊?」
幸虧葉行絡今日去宜陽還沒回來,不然又不知道這話要從何說起了。
李崇琰「哦」了一聲,站起身來:「你一直裹個被子不熱的麼?」
雖說今日天侯好,可畢竟也是夏天了,大晚上裹個被子走來走去,不熱才怪。
顧春冷哼一聲,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推他:「替你著想,免得你又情不自禁。趕緊走,我困。」
李崇琰無奈地吐出一口長長的郁氣,忽然轉身隔著被子將她抱了個滿懷,順勢在她臉上巨響亮地親了一口,趕在她發飆之前鬆了,迅速跳窗而逃。
什麼叫賊不走空?!採花賊也是賊呀。
他自窗檯躍身而下的那一瞬,回頭露出一個挑釁般得意的笑。
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,顧春一手摀住心口,一手手背壓在自己滾燙的頰邊。
顧春啊顧春,這是個不能喜歡的人,師父會傷心的,明白嗎。
就……就這樣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