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

發佈時間: 2024-12-17 14:49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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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

對月佼來說,進京、考官,是為了好好的活下去;走正道,有所作為,彌補前一世白活十八年的遺憾。

而這其中最最要緊的,便是「活下去」。

簡而言之,就是得惜命。

上一世的月佼宛如家養的小動物一般,沒見過外間的天地人情,活得安逸閒適,沒心沒肺沒煩惱,自然也不知危險為何物。

可這一世的月佼卻像是山間野放的小動物,平日裡在信得過的同伴面前玩鬧時,並不怕亮出軟肋,一副懶懶綿綿的可愛模樣;可若是感受到危險的氣息,便會自然而然地亮出鋒利的小爪牙。

她活了兩世至今,加起來也不過就是在邊陲之地混跡江湖一年,見識得少,對外間的許多事都還半懂不懂,在瑣碎小事上時常顯得有些傻氣。

可這並不表示她不懂得自保或攻擊,否則當初的洞天門就不會被她攪和得雞犬不寧了。

自元宵那夜回家後,月佼認真地回想了嚴懷朗的話,反覆推敲其中關節。

雖嚴懷朗並未具體說明是什麼事,但既說了事情是因他而起,那約莫就該是朝堂之爭了。

月佼心知這是在京城,朝堂爭鬥必然不會如江湖恩怨那般,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。

想來無非就是動腦子相互給對方下套,抓住對方的把柄打嘴仗。

那,嚴懷朗當下最大的把柄,是什麼?

她仔仔細細想了兩三日,又將年前嚴懷朗托衛翀將軍送來的《大縉律》細細翻了一遍,最終判斷,對嚴懷朗的敵人來說,嚴懷朗目前最大的把柄,應當就是在鄴城生造了她的身份戶籍。

她進京已有兩三個月,對方卻並沒有急著動她,也未立刻將此事挑上檯面、順勢對此嚴懷朗發起攻擊,大約是因為她一直足不出戶,毫無違法亂紀之舉,若此時捅破這件事,並不足以將場面鬧大,也就不足以對嚴懷朗造成致命一擊。

他們在等二月初八,一旦她應考之事坐實,那「嚴懷朗徇私為她生造身份戶籍、助她混進官考名單」這事就板上釘釘。

「生造戶籍」確是洗不脫的事實,那麼由此牽連出的「官考舞弊」,便百口莫辯、無法自證了。

想透這一層後的某個瞬間,月佼腦中生出「算了,不去考就不會有事」的頹喪想法。

她不願連累嚴懷朗,可,她又不甘心。

當初在飛沙鎮郊外的山中破廟裡,她並未當場挑明自己已經發現了谷中人對自己的惡意,只是順水推舟地遣散了身邊的人,接著便改頭換面跟著嚴懷朗來到京城。

也就是說,名義上她仍是「紅雲神女」,若她回去,不動聲色地避過眾人的聯手毒殺,繼續找理由混跡江湖,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她絕非全無生機。

可她不甘心,好不容易到了京城,官考就在眼前,她不甘心再走回頭路。

重活一世,難道還像上一世那樣,渾噩度日直到橫死嗎?

或許,運氣夠好的話,這一世她是可以小心翼翼躲到平安終老的。

可,那不是她想要的將來。

月佼委屈到想哭。

紅雲谷的人自來就不知「身份戶籍」為何物,這並不是她的錯;嚴懷朗私自替她生造了戶籍是不對,可若當初他沒有這樣做,或許她此生就注定,只能是江湖上那個不知所謂的鬼魅妖女了。

「不對……」月佼揉了揉發燙的眼眶,又從頭開始翻看那《大縉律》,「他既托衛將軍送這書來給我,一定是這裡頭有什麼法子。」

………

同熙四十年二月初八,碧玉妝成樹,春風裁柳絲。

寅時,雞鳴平旦,日昳月隱。

紀向真到底是個義氣少年,想著月佼住得遠,出入又無車馬,便早早乘了自家馬車到絃歌巷接她同去應考。

兩人在門口一照面,紀向真就樂不可支道:「我還當你今日要穿『妖女裝』壯膽呢!」

月佼今日一襲水色素羅武袍,以銀線繡橫竹圖樣的蟹殼青平紋紈長帶束腰,簡潔樸雅中又不失莊嚴鄭重,哪裡有半點妖女的影子。

「壯膽自是要的,」月佼笑著上了馬車與他相對而坐,得意地亮出左手手背給他看,「在這兒呢!」

還是那熟悉的金粉硃砂,還是那熟悉的烈焰木蓮。

紀向真笑得前仰後合,哈哈嘲道:「每次都是同樣的圖案,我早就懷疑,你根本就是只會畫這一種吧?」

被戳破短處的月佼拿手指頻頻點著手背那朵花,嘴硬地爭辯道:「你看清楚些,哪裡每次都一樣了?!這回可是用銀粉描過邊的!」

「對對對,」紀向真邊笑邊敷衍,「十五看燈那晚上,你畫在眉間的還是半朵呢,今日是全乎的整朵,還銀粉描了邊!確實不一樣,千變萬化!了不起了不起。」

月佼皺起鼻子哼了一聲,自己也跟著笑了。

她心中暗暗想著,待自己將來一切安頓好了以後,也該想法子去學學丹青。

上輩子沒來得及學的事,如今她都想試試;旁人會的東西,她也要會才行。

被紀向真這頓笑鬧過後,月佼原本還有些緊繃的心弦漸趨舒緩,又在腦中將這些日子苦心記下的許多事細細過了一遍。

馬車緩緩停下,車伕道:「小公子,到牌樓了。」

月佼跟在紀向真後頭下了馬車,落腳站定後,抬眼就瞧見了那威勢莊嚴的牌樓。

這座牌樓距監察司正門約兩三百米,有同熙帝親筆手書的牌匾高懸其上,書曰:文官落轎,武官下馬。

金漆御筆,墨跡蒼蘋。

今日是監察司點招右司員吏,此刻雖天光尚未大亮,牌樓前已停了好些車馬,前來應考的人陸陸續續往裡行去。

月佼與紀向真拿好各自的戶籍文牒,跟著應考的人群一步步往前。

………

監察司歸屬尚書省名下,往年點招的主考官通常由尚書大人或其指定一名侍郎擔任,再由監察司左右兩名司丞協助,以示公允。

「奇怪,只是點招右司員吏,怎麼主考竟是帝師?!」

月佼聽到身後有人訝異低語,便悄悄轉頭看去。

見是一位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姑娘,她便低聲搭話道:「你是說……坐最中間椅子上的那位,是皇帝陛下的……」

那姑娘輕輕點了點頭,也壓低嗓音對她道:「九卿之首,太常卿羅堇南大人,陛下與定王殿下小時都在她庭下受教的。」

月佼聞言,朝主座上那位一身官袍威儀凜凜的長者投去敬佩的目光。

「別看她都七十好幾的高齡了,照樣耳聰目明;為官剛直廉正,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。據說即便是陛下本人,若有什麼事做得不對,她也半點不留情面的,可是個厲害人物。」那姑娘補充道。

「七十高齡了呀……」月佼的目光愈發敬佩了。

就是這樣一位長者,教出了重啟大縉風氣、讓女子能堂堂正正出將入相的同熙帝;教出了領虎狼之師鎮守西、南邊境,以鐵血捍衛山河的定王殿下。

此刻年逾七旬的羅堇南正大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,腰身挺拔,目光如炬,全無半點龍鍾之態。

看著那位一生風雲煊赫,此刻卻威嚴沉穩的帝師,月佼想起自己在書上讀到過的一句話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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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而從心所欲,不逾矩。

霎時,月佼心中有一個聲音輕道,願我到她那年紀時,也能像她此刻這般模樣。

貴重自持,眉目間卻不以驕橫待人;端肅剛直,心中卻自有是非對錯。

俯仰無愧,坦蕩昭昭。

「霍,定王世子。」身後那姑娘又驚聲低語。

月佼略踮起腳,目光越過前排候考人的頭頂,看到帝師左右分別立著嚴懷朗及另一名她不認識的官員,還有一個錦袍青年正在帝師面前恭敬行禮,似乎是在賠罪。

「哪一個是定王世子呀?」月佼小聲問道。

定王世子李君年,算是個悲催到讓人哭笑不得的世子。

他上頭還有個雙生的姐姐,正是幾年前與嚴懷朗裡應外合滅了奴羯的南軍統帥李維泱。

據說當初在「定王儲位由誰承擔」的問題上,姐弟二人本著公平的準則,在定王與定王妃的見證下——

抓鬮定乾坤。

不幸抓到儲位的李君年只能咬牙含恨,被迫接下了這可能要當到六十歲的世子之位。

因為定王李崇琰至今仍是一派生龍活虎的氣象,邊關諸事親力親為,這導致年近四旬的李君年仍無事可做,只能頂著世子頭銜領個閒職,在京中富貴悠然,宛如提前安度晚年。

月佼身後那個姑娘小聲道:「就是正在行禮的那位。看樣子是今次的協考官員?大場面啊。」

不過是監察司點招員吏,竟離奇地驚動了德高望重的帝師,協考之一還是身份貴重的定王世子,今年這究竟是個什麼形勢?

月佼佩服道,「你真是靈通呢,什麼大人物都認識。」

那姑娘有些赧然地回以一笑,倒也不吹噓什麼,坦誠地解釋,「他們又不認識我……只是往年隨父親進京時,在街上遠遠瞧見過他們罷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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