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七月和陸景桓對視一眼,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疑惑。
賀煜的爹居然還在?一直以來都是他們母子相依爲命,賀煜也從不提自己父親。
沈七月便想當然地以爲他跟自己一樣,父親只是一個陌生的代號。
“幹嘛這樣?我有爹就這麼令人驚訝?”賀煜手指敲了敲桌面,“我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。”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沈七月趕緊解釋,“我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第一次聽我說我爹。”賀煜接話道,“我其實……”他看向自己孃親。
賀氏哭笑一聲,站起身來,“我去做飯,你們談。”
眼見賀氏走遠,賀煜纔再次開口:“我娘……非正室,我是庶子出身。”
他說完,鼓起勇氣擡起頭來,本以爲會看到震驚和鄙夷,可對面二人的表情平靜又溫和。
甚至沈七月在他說完之後,還追問了一句然後呢?
“我是庶子出身,這個身份讓我自卑了十八年。當然你們也看到了,我娘並非什麼受寵的妾室,我們被大娘尋了個錯處,趕了出來,在楊家村我外祖留下的老宅子裏生活兩年了,我爹一次也沒找過我們。”
沈七月想起同爲庶子,只被當做家族棋子的顧知白,心裏閃過一絲同情。
“既然兩年不來找,那爲何突然又要你們回去呢?”
賀煜冷笑着說:“爲何?因爲新皇登基,開恩科,不必再等三年,我翻過年就可以進京參加春闈,我那嫡出的大哥,二哥全都屢試不中,他害怕家族的地位止於知府唄。”
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陸景桓,仔細看了看賀煜的面容,突然開口。
“你爹……可是府城的劉知府?”
“誰?劉知府?就那個跟翠喜樓有關係的劉知府?”沈七月邊問邊仔細打量賀煜。
別說,以前一直以爲他像賀嬸子溫和清秀,如今細細看來,那有些狹長的眼睛看起來是有些像劉知府。
賀煜在她二人細細觀察的目光下,緩緩點了點頭。
“沒錯,正是府城劉知府,我本名劉煜,自從被趕出來後,更名賀煜,與劉家再無關係。”
沈七月吃驚不已,賀煜竟然是劉知府的兒子?!
怪不得她第一次見賀氏和賀煜的時候,就覺得不像是普通莊戶人家。
不僅整個人乾淨整潔不疾不徐,還語氣溫柔,慢條斯理的,渾身帶着一股書卷氣。
原來之前也是富貴人家出身。
“劉知府確實有兩個不成器的兒子,我在劉府中見過,當時也曾覺得眼熟,但一時沒想起來,如今再想,當真與賀煜有幾分相似。”
陸景桓緩緩說道,他心裏有一種強烈的感同身受。
雖然自己身爲王府世子,看似身份顯赫,可沒有目前和勢力的他,既要提防來自繼母的暗算,還要操心府外承和的情況。
那幾年成了他最不願意回想的歲月,一想起來,就連帶着整個王府都怨恨上了。
“你爲何要回去?這裏的生活雖然比不上府城,但你可以考取功名讓你娘擡頭挺胸,何必回去依附於他?”
他的話裏帶着一絲質問和埋怨,引得賀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。
沈七月跟他心有靈犀,她知道陸景桓一定是想到了自己,跟賀煜共情了。
“景桓,賀煜不是貪圖富貴的人,他有自己的考量。”
沈七月捏了捏他的手,見他看過來,便輕輕搖搖頭,示意他別再說了。
“陸兄,我知道你關心我,必不想讓我回去仰人鼻息,我更是如此,我謀劃着等我高中,即使是留不了好的地方,遠遠地放個外任,我也要帶我娘一起走,讓她享福,可是……”
他無奈地搖搖頭,看向賀氏的房間……
“你娘……想回去?”沈七月回想剛纔賀嬸子的神情,確實是興奮比較多。
賀煜沒有否認:“我爹孃本是青梅竹馬,我爹爲了仕途,娶了當時江南巡查官的女兒爲正妻,他們的大兒子出生後,我爹才找了機會謊稱我娘是買來的,將她接進府裏,給了個妾室的身份。可雖那人無情,我娘卻始終牽掛着他。我實在沒有辦法。”
沈七月聽罷氣不打一處來,原來這個劉知府是這樣的人。
陸景桓低垂的眼瞼微微動了動,緊握的雙手慢慢舒展開。
“若你想……我可以幫你。”
賀煜起先驚訝地看了他一眼,慢慢理解了他的意思後,揚起感激的笑意。
“陸兄,謝謝,但是……不必,他是我娘在意的人,也是我……爹,我只希望我娘能早點認清,等我做了官就接她一起走。”
陸景桓見他拒絕也不生氣,彷彿早都料到他不會同意一樣,輕輕頷首。
話已至此,賀煜好似做好了決定跟賀嬸子一起回去。
沈七月縱有萬般不贊同,也只能尊重他的選擇。
“賀煜,你是我的朋友,永遠都是,祝你日後一切順利。以茶代酒了。”
她舉起手邊的茶杯,朝對面揚了揚,三人仰頭將杯中的茶水飲盡。
剛要放下茶杯,沈七月的餘光便看到,遠處的垂花門處,白色的裙角一閃而過。
她下意識就想站起身去看看,陸景桓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。
賀煜也笑着搖搖頭,“七月,坐下喝茶吧。”
沈七月不笨,想必那人是賀氏吧,她放心不下,擔心自己規勸賀煜不要回去,便悄悄躲起來偷聽。
三人互相使着眼色沒有再說話,沈七月坐了下來。
賀氏很快將豐盛的飯菜端了上來。
興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平日裏做一點重活就會哮喘不停的賀氏,此刻面色紅潤,滿臉笑容。
“七月,想必阿煜都跟你說了吧?我們……是要回去了,日後歡迎你們到府城來,我招待你們,我們家……挺大的,我讓他爹去接你們來家住,必不會叫你們去住客棧。”
賀氏哈哈大笑着打趣,沈七月配合地提了提嘴角。
賀煜和陸景桓卻彷彿置若罔聞,低着頭默默吃飯,一句話也不說。
“賀嬸子,你們什麼時候走啊?”
賀氏放下手中的飯碗,抿脣一笑,笑容裏竟帶着幾絲嬌羞和幸福。
“他爹派人來說,明日一早馬車就到。”
“哦,那就祝你們一路順風了。”
沈七月捧起碗擋住臉,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……
賀煜和賀嬸子在晨曦的濃霧中,坐着馬車離開了安陽鎮。
七月酒樓的屋頂上,兩個黑影依偎在一起,看着還在巷中的馬車。
“送他來了,爲何不現身?”陸景桓搓了搓她的肩膀。
沈七月搖搖頭,沒有說話,將頭靠在陸景桓肩上,目光漸漸迷離。
人潮來來往往,有的人總在離開。
自蘇媛,到顧知白,再到裴軒,現在是賀煜,彷彿很多人都在跟自己告別。
不管是早是晚,以何種方式,他們都會在某一個節點因爲某個意外某件事,突然地離開。
沈七月很不喜歡這會這種感覺,送人的人總是最孤獨。
還好,她有陸景桓陪着自己……
“不要擔心了,我以前讓墨影派人去知會劉知府了?他和他的夫人……應該不敢胡來,日後怕得將賀煜和賀嬸子供起來吧?”
“嗯?你做了什麼?”
“不過是修書一封,告知了劉知府賀煜是我的人,早已的聖上青眼,現暫居於劉府,請他務必做好接待功課,不得慢待了聖上的座上賓。”
沈七月吞了吞口水,緩緩豎起了一個大拇指。
“你這招狗仗人勢,真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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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胡說……明明是狐假虎威。”
陸景桓見她心情似乎有所好轉,摟着她的腰飛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