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

發佈時間: 2024-12-17 14:16:5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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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

翌日傍晚,沐青霜又在中庭守著火盆。這回倒是沒烤栗子了,只是捧著一盅燕窩神游天外。

只等到月牙挂上了樹梢,燕窩也快見底了,中庭入口的拱門那裡依舊空無一人,靜悄悄。

沐霽昭不知跟著沐青霓瘋到哪兒去了,向筠四下晃了一圈沒找著,倒也不太著急,反正家裡孩子身後總是有人跟著的,這四下方圓十來裡也都是沐家人,尋常出不了什麽大事。

她聽人說沐青霜獨自在中庭,便特地尋過來笑她:「等人呢?」

「沒啊,」沐青霜一本正經地指著月亮,「我曬月亮呢。」

向筠忍笑拿走她手裡空掉的燕窩盅,隨手遞給旁邊的丫頭,又打趣沐青霜:「若實在睡不著,回屋烤著火看閒書也好,再曬下去仔細要曬黑了。」

「我不,我就曬。」沐青霜伸直了腿,半癱在椅子上耍賴。

「你幾歲了還耍賴撒潑?頭頭都做不出你這模樣了!」向筠笑著在她額心輕輕彈了一下,「我下午忙昏頭了忘記告訴你,阿征讓人送了信兒回來,說在利城有要事處理,許是要過幾日才能回來。」

見沐青霜有些傻眼,向筠笑出了聲:「瞧這被你駡得,家都不敢回了。」

沐青霜怒其不爭地坐直了身:「他慫不慫啊?我才駡了他幾句而已,有什麽好怕的!他堂堂一個賀將軍,戰場上殺人都不眨眼的,怕我做什麽?」

「你可是當面給人撂了話,說敢出現在你跟前你就要當場給人砍死的,那誰知道你做不做得出來?你不也堂堂一個沐小將軍,難道你殺人之前會眨眼?」向筠笑得不行。

她到沐家這麽多年,對沐青霜與賀征之間的種種糾葛多少瞭解,眼下雖不敢說看得多分明,但她總覺這對活寶有得磨。

拙舌的楞頭小子,遇上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火爆姑娘,可真有意思啊。哈哈。

「那……那我也只是叫他二十四個時辰之內別叫我看到啊,」沐青霜看了看月亮,撇撇嘴,聲音小了下去,「這都快過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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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筠好笑地搖了搖頭,轉而說起另一件事:「近來事多,我總稀裡糊塗的。才想起這都初十了。你看,今年要不要……」

沐青霜的生辰就在十一月十六,往年向筠總是在月初就安排好,這時候沐家上下都該熱熱鬧鬧爲她準備生辰筵席了。

「嫂,今年不用辦什麽了,眼下這景况,哪有心思,」沐青霜抿了抿唇,語氣懶散,「不過若一點動靜也沒有,家裡孩子會覺得奇怪,外頭人也要嘀咕。對外就說我傷還沒好,不方便擺席宴客,到時自家人在家喝頓酒就成。」

「行,聽你的,」向筠想了想,「到時你要請幾個朋友來家麽?」

「慧儀在軍中,循化城內我也沒什麽格外要請的人,」沐青霜略一沉吟,「給瘋子都捎個信吧,到時他若得空就來坐坐,不空就算了。隨他。」

****

想是利城那頭當真有急事,到十一月十四的下午賀征才回到循化。

約莫這回是中午就從利城出發的,到沐家門口才申時。

昨夜下了一場大雪,沐青霓正領著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雪地裡瘋玩。這時節恰逢書院都放冬季長休,她自是樂得在家當孩子王。

沐家的孩子一代代都是這麽敞著養的,丫頭小厮們只能站在臺階上遠遠瞧著,只要沒有危險,便只能由得他們自行撒歡。

一旁的沐霽昭謹慎地看了看那群大孩子,見誰都沒注意自己,也不知怎麽想的,忽然蹲下小小的身軀,將腦袋垂下去,笨拙地在雪地裡打了個滾兒,然後自己坐在那兒頂著滿頭碎雪樂呵呵直笑。

馬背上的賀征看到這一幕,無語問天,實在參悟不透這小傢伙在想什麽。

他利落地躍身下馬,取下馬背上那個方方正正的小包袱拎在手上,把馬繮交給迎下來的沐家門房,隨即往身後不遠處的沐家牌坊那頭淡淡掃了一眼。

隨行的兩名護衛也下馬跟到他身旁來,其中一個伸手想替他將那小包袱拎過去,却被他冷眼拒絕了。

他大步走過來,單手將沐霽昭提起站好,順勢拍掉小傢伙頭頂的碎雪。

沐霽昭先是楞楞看著他,烏溜溜的眼睛眨了好幾回後,才像是終於認出了他是誰,忽地露齒笑開,抱住他的腿大喊:「賀二嘟!」

那頭玩得正歡的沐青霓聽到這聲喚,才看到是賀征回來了,趕忙一脚一個小坑地踩著積雪跑過來:「賀阿征,你倒脚長,掐著飯點兒跑的馬吧?」

賀征唇角微揚,「嗯」了一聲,揉了揉沐霽昭的頭頂。

沐青霓看沐霽昭背後有碎雪,便彎腰替他拍去。

忽然,沐青霓的鼻子動了動,抬頭眯著眼兒打量賀征:「朋友,你去朔平了?」

賀征一楞:「爲什麽這麽說?」

「別裝了,」沐青霓笑眯了眼,「你那包袱裡有栗茸白玉糕的香氣!還有冰晶團子!上供上供,不上供不給你進家門的啊。」

朔平城的栗茸白玉糕和冰晶團子可是極能籠絡人心的小零嘴,甜滋滋軟綿綿,好吃又好看。

沐霽昭哈哈笑著,口齒不清地跟著喊:「不給進家文!」

「你那什麽鼻子?!」賀征不可思議地衝沐青霓翻了個白眼,「帶他們回去洗手,我讓人給你們擺到暖閣裡。」

對他這種自覺得態度,沐青霓很滿意:「呐,吃人嘴短,我就給你透個風。後天可就是青霜姐的二十大壽啊!你別忘了壽禮。」

賀征抿唇點了點頭,眸心浮起一點溫軟的光亮。

不會忘的,這麽多年一次都沒有忘過。

****

這幾日下來,沐青霜身上的傷已差不多收口了,整個人精神許多,進進出出也不需人再攙扶,只是正結痂時,總不免發疼發癢,鬧得她滿心裡毛躁躁的煩。

沐家的晚飯比別家遲些,一向都要到正酉時前後才吃。

此刻還有將近一個時辰才開飯,沐青霜閒得發慌,便獨自在暖閣旁的花廳裡看閒書。

她盤腿坐在窗畔的小榻上,將一本書攤在面前,心浮氣躁地翻動著書頁,其實根本沒看進去。

前幾日她是沒怎麽急的,畢竟身上傷沒大好,走路都不方便,就算賀征立刻給她安排好一切,她也沒法子動身去欽州。

可這兩日眼見著大好,她自己覺得這時便是叫她上山打老虎都行,自然就有些著急了。

她琢磨著,雖賀征帶信回來說利城那頭有公務絆住他了,可這麽多日都不見人影,怕是被她駡得不敢回來才對。

早上向筠見她起急,便勸她索性給賀征去個信,說自己已經不生氣了,叫他回來商量正經事,這事就能揭過了。

可躊躇了這一整日,她也沒想好這信該怎麽寫,實在很煩躁。

花廳內燒著地龍暖烘烘的,她怕悶太緊,進來時就刻意叮囑外頭的人不要將門關嚴實,留了小小一道縫透風。

這回她正撓頭,就聽到門口有「吱呀」輕響,便薄惱地抬眼瞪過去,正巧見到賀征輕打起木珠簾子向她走來。

他的周身不見僕僕風塵,衣衫乾淨整潔,顯是沐浴更衣過才來見她的。

高大頎長的身軀包裹在暗紋素青錦束腰寬袖常服下,隱去了殺伐威儀的剛肅,平添三分清新俊逸;頭上沒有精緻高華的發冠點綴,只用一根與衣衫同色的發帶簡單束了,仿如少年時。

雪後初霽的冬日黃昏,有淡淡的金輝透窗而入,灑在他的發間與眉梢,忽閃忽閃如漫天繁星。

那對桃花眸清澈舒朗,淺銅色的俊朗面龐迎著光——

時光的浸潤,戰火烽烟的淬煉,使當初那個毅然出走、不知歸期的少年,以這樣的面貌策馬踏過千山萬水,一步步,重新沉默却又堅定地走回沐青霜的面前。

這是五年後的賀征,最好的模樣。

似少年時,却又勝於少年時。

****

這麽多日過去,沐青霜的氣也消了,就等著他回來商量安排她去欽州見她大哥的事。

怎麽說也算有求於人吧,她便一直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太凶。

等賀征在自己面前站定,她仰頭瞪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,語氣頓時就有點克制不住了:「杵我跟前做什麽?顯高啊?」

她是盤腿坐在小榻上的,賀征往她跟前這麽一站,她不仰起頭都瞧不見他的臉,這種低人一頭的姿勢真叫大小姐心裡不痛快。

「哦。」賀征垂下長睫想了想,在她面前蹲下。

這下變成他要仰頭看著她了。

沐青霜本意是想叫他自己從旁邊拖根圓凳過來坐下說話的,見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,她也懶得提醒他,就由得他蹲著。

賀征雙手捧起一個精緻的食盒遞到她面前,一瞬不瞬地望著她。

「別以爲輕易就能收買我,你自己想想你那天的話那麽說對不對,」她訕訕嘟囔著,就著他的手揭開盒蓋,「你必須鄭重其事給我低頭致歉,別以爲買東西回來就可以蒙混過關,我可是……」

是朔平城東頭的聞香園糕點鋪獨有的水晶團子。

剁碎的馬蹄混著瓊脂做的水晶團子,晶瑩剔透,圓乎乎招人垂涎,上頭還淋著一層濃稠的山楂漿子,酸甜撲鼻,色香俱佳。

沐青霜無法自製地咽了咽口水,不是很有骨氣地從食盒裡拿起一根小竹簽子:「好吧,你若是不想低頭致歉,也……沒什麽關係。」

說完,她小心戳起一顆團子送到嘴邊。

一直仰頭望著她的賀征似是偷偷鬆了口氣,薄唇高高揚起:「低頭致歉我可能沒法子……」

沐青霜咬了一口團子含進嘴裡,腮邊鼓鼓地白了他一眼,却幷不打算和他計較。

「我只能仰著頭,不然我怕你看不見我臉上的誠意。」他語氣誠摯,懇切的眸中有星點光芒撲閃撲閃。

沐青霜定定看了他半晌,含糊道:「你能不能拖根凳子過來坐著說話?堂堂一個賀將軍,擺出這種『坐地求饒』的姿勢,傳出去你將來就沒臉帶兵了。」

賀征不以爲意,執著地將自己的歉意說完:「我那日真的不是說沐伯父不對。」

「嗯,」沐青霜垂下眼,狠狠又咬了那團子一口,「可你說他把你當成一顆棋子,這種說法很討人嫌。」

她知道賀征那麽說不是要編排她爹,可那種冷靜中立的語氣就是叫她覺得受不了。

不過她打小就是個脾氣來得快去得快的性子,這幾日下來,她也覺得賀征沒多大不對,倒是自己借題發揮凶巴巴的,便也沒好意思再同他繼續翻這舊賬。

賀征想了想,又道:「我知錯了。」

沐青霜見鬼似地看著他恭順的神情,擺擺手:「行了行了,趕緊起來拿凳子過來坐。哪兒學來的損招?跟大黃一模一樣。」

賀征不以爲忤地抿住唇角笑意,站起身來捋了捋衣擺上的褶皺,長腿一伸勾了雕花圓凳過來坐在小榻前。

「大嫂說,你有事找我?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的,畢竟我剛接手暫代利州的事,這幾日大致理順了些就趕緊回了。」

「我還以爲你被我駡怕了,」沐青霜嘀咕了一句,清了清嗓子,與他四目相接,「那個,有件事……想請你幫個忙,也不知你爲難不爲難。」

「你先說說是什麽事。」

「我想去欽州見我大哥一面,有些事得詳細問過他我才敢决斷,」沐青霜打量著他平靜帶笑的臉色,「賀二哥,你有法子的,對吧?」

「嗯,有法子,不爲難,」賀征前半句應得很痛快,就半句就讓沐青霜聽了想打人了,「但我有條件。」

沐青霜鼓氣了兩腮,反復深吸氣:有求於人,有求於人。

按捺住暴打他的衝動後,她才輕聲開口:「什麽條件?賀二哥請講。」

她的語氣是一種極其虛僞的溫柔得體,是個人都聽得出她心裡在駡髒話。

賀征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唇邊那一點點山楂漿子,喉頭滾了滾。

「叫『征哥』,」他嗓音沉沉輕啞,飛快掩落長睫,假裝它們幷沒有在顫抖,「叫聲『征哥』,我就答應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