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

發佈時間: 2024-12-17 12:29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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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第三十二章

「拿果子碰了一下……而已?」趙澈心下異樣微悸, 如墜雲山霧海, 莫名恍惚。

雖如今他的雙眼已有些微光感,但依舊不能視物, 平日還得以浸藥的錦布條蒙眼。方才之事太突然, 他又什麼也沒瞧見,只能憑其餘感知來推測那個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。

先是一陣風……接著有淡淡馨香溫熱的氣息撲上他的臉……有步搖玎璫的輕響近在咫尺……然後——

唇上就被暖呼呼軟綿綿一觸。

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,此刻再回想,他甚至覺得方才那瞬間似有嬌嫩的觸感輕輕擦過自己的鼻尖。

這種種蛛絲馬跡加起來,不得不讓他心中生出個大膽而荒謬的揣測來。

但他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。

畢竟眼前這慫兔子不可能那麼膽大包天。況且, 這平白無故的, 她沒理由那麼做啊。

偷親他?!

這兔子怎麼可能偷親他?!

為什麼要偷親他?!

吃錯蘿蔔了嗎?!

腦子快被種種疑問塞爆,趙澈兀自在心中慌亂咆哮一通後,茫茫然拿起手中的櫻桃果咬了一口。

微涼果肉貼到唇上的瞬間, 他背脊升騰起一股激靈顫慄, 這讓他猛地直了腰身, 才意識到自己唇上燙得厲害。

或許在發燙的不止他的唇……呃, 停止,不能想。

「這顆果子是涼的,」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,帶著點試探之意疑惑沉聲, 「方才碰我的那顆仿佛是熱的。」還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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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被、被發現了啊……哈、哈、哈。」

他聽到徐靜書尷尬結巴打哈哈的聲音,腦中「轟」地一聲。這兔子, 真吃錯蘿蔔了?!

正當他不知從何說起之際, 又聽徐靜書心虛乾笑道:「呵, 我……先前那顆,是、是我從下頭一路捏著拿上來的,給、給捂熱了。我怕它、它變酸,就、就從這盤子裡偷、偷拿了一顆。對不住,我、我騙人了。」

這番解釋雖磕磕巴巴,內容上卻仿佛沒什麼毛病。

又好像有哪裡怪怪的。

趙澈慢慢呼出憋了半晌的長氣,說不出心中那滋味是「鬆了一口氣」,還是遺憾惆悵……不對,他遺憾惆悵個鬼!

「徐靜書,」趙澈儘量嚴肅地板起紅臉,「你從小一說假話就舌頭打結,你自己知道嗎?」

「啊?這、這樣的嗎?哈、哈、哈,」徐靜書輕咳幾聲,笑音心虛,「好像被、被嚇著的時候也、也會打結。方才在下頭遇到……遇到雁鳴山武科講堂的段典正和、和林典正,我差點闖禍,嚇、嚇到了。嗝。」

聽她說差點闖禍,這會兒還嚇得都開始打嗝兒了,趙澈不免擔心起來,暫將滿心的疑慮放到一旁。

「別怕,慢慢說。出什麼事了?」

****

徐靜書悄悄抬手按住狂跳的心口,定定注視著眼前的趙澈。

她先前「單方面偷偷蓋章」的舉動,實在可謂卑鄙可恥,還魯莽。倉促之下根本沒有周全掩飾行跡。表哥那麼聰明,只要多問幾句,她一定會露餡兒的。

所以她故意托詞說到林典正找自己談話的事,沒抱太大希望地試圖轉移話題。

她以為表哥多半不會上當的。

可他在聽她說「被嚇到」之後,立刻斂了狐疑神色沒再顧得上追問,語氣裡滿是溫柔的安撫與關切。

徐靜書舉起手捂住自己發燙的雙眼,唇角無聲揚起蜜甜小弧。他怎麼就這麼好?

「就、就郭大人不知怎麼想的,」她調整呼吸,慢慢鎮定下來,「以為我前兩年沒有拿過甲等膏火銀,是因為書院山長和夫子們舞弊打壓之故。就托了林典正單獨將我帶到一旁問話。」

說到這個正經事,她確實很不明白。

「方才席間那『七響酒』,不過是助興打趣的小把戲。況且我只對了兩句,實在稱不上什麼驚才絕豔。怎麼就讓郭大人覺得我是滄海遺珠,還想到『舞弊打壓』那麼嚴重的地步去了?」徐靜書道出心中疑惑,求助地望向趙澈。

雖這兩年她讀了不少經、史、法、典,對朝中各部的運作都有所瞭解,但她終究還只是個書院學子,所學所知都限於白紙黑字寫下的那些明面規則。對於字面之外的許多東西,她懂的還是太少。

「想不明白?」趙澈輕笑,耐心解釋,「雖你席間只對了兩句,但極其工整,對得也刁鑽,反應還非常迅捷。郭大人學養深厚,又是個人老成精的,就那麼兩句,已足夠他判斷出你在書院學子中的大致水準。他既委託林典正代為關切詢問,可見他老人家對你的評估結果,與我和玉山當初的想法一致,你就是個該拿甲等的。」

趙澈慢條斯理將手中剩下的半顆櫻桃吃完,才接著又道:「郭大人私下裡雖是個老頑童性子,於公卻是個惜才又耿介的人。以你這樣的水準從未拿過甲等,他生出那樣的揣測不奇怪。」

「嗯?怎麼會不奇怪?很奇怪呀,」徐靜書有些難以理解,嘀咕著捏捏自己發燙的耳垂,「怎麼會首先就去想書院山長、夫子刻意打壓?他信不過山長和夫子們的品行?書上不是說為上官者,要『用人不疑』嗎?」

「因為郭大人沒忘前朝亡國的教訓,時時都在警惕著,有些事絕不能重蹈覆轍。」

前朝的亡國之禍並非一夕之間,而是經年積弊埋下了禍根,導致各地裂土為政、內戰不休,最終才給了鄰國可趁之機。

而前朝最初積弊的根源,就是「世家舉薦制」。

從前朝中期起,凡官員入仕,須得先有聲名顯著的世家家主具名舉薦,此人才會有資格進入吏部考功司的點選名單。這無異於世家門閥徹底把持了官員任用的首個關卡,在舉薦上自會以自家宗族利益為先。

許多有學識有抱負,卻無宗族蔭庇的寒門子弟求薦無路,最終只能選擇放棄走仕途的打算。

到了前朝末期,讀書對寒門子弟徹底成了耗時耗力卻不會有好結果的事。因為在那時,只要出生於寒門,無論之後再如何努力、如何出色,也不會有太多改變命運的機會。

經年累月下來,世家愈貴,寒門就愈寒。

可畢竟世家貴胄就那麼小小一撮,當寒門子弟無力越過「舉薦」這道鴻溝,朝廷自然就出現了極其嚴重的人才斷層。

「郭大人警惕的不是對你個人的打壓,而是怕有人想要走前朝老路,以出身門第衡量學子,暗中行不公之舉。他是個高瞻遠矚的大智長者,絕不會任由這種事開了口子,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,將來後患無窮。」

趙澈有理有據的耐心剖析,在無形中又替徐靜書拓開了新的視野。

「我明白了,」徐靜書使勁點頭,笑彎的雙眼晶晶亮,粉頰紅撲撲,「表哥最聰明,什麼都懂!」

趙澈愣了愣,頰畔驀地浮起淡淡落霞色:「少給我油嘴滑舌!若你今年再拿不到一兩門甲等,看你明年考官怎麼辦!到時若沒考上,又錯過國子學招考,那你可不許來找我哭,我說不管就不管的。哼。」

這意思很清楚,就是不再反對她明年考官謀職了。

****

成王府櫻桃宴翌日,一大早,信王妃徐蟬、側妃孟貞就叫上趙澈、趙蕎一道,帶了禮物乘車出門,據說是去探望哪位生病的貴人。

徐靜書獨自上萬卷樓找書看了半日後,羞澀猶豫好半晌後,還是到含光院小廚房做了三份「櫻桃肉」,請平勝替趙澈收了一盤,又托含光院小竹僮將其餘兩盤分別送去承華殿與涵雲殿。

她離開含光院之前,平勝有些神秘地湊到她跟前,好奇地小聲問:「表小姐,昨日在櫻桃宴,大公子是遇著什麼奇怪的事了麼?」

「啊?沒有吧,」徐靜書茫然撓頭,「午間正席之後,我與他說了會兒話。之後他就同成王殿下還有幾位大人一道煮茶去了,沒什麼奇怪的事啊。你為什麼這麼問?」

平勝不解嘀咕:「昨日傍晚你們回來後,大公子火急火燎催我出去買櫻桃。那時太陽都快落山了,我上哪兒買去!正好涵雲殿有半筐,我便找側妃討了兩大盤回來。結果大公子他……」

平勝這猶猶豫豫大喘氣,將徐靜書的好奇與忐忑一併鉤到了嗓子眼兒:「他做什麼了?」

「他一顆顆拿在手裡捂熱了,放到嘴上,卻不吃,」平勝也忍不住撓頭了,「然後摸著自己的嘴唇,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的,也不知是高興還是生氣。」

「這,我也不懂了。表哥他,他就是這樣高深莫測,叫人看不透的一個人嘛,」徐靜書滿面炸得通紅,笑得僵硬無比,「哈。哈。哈。」

****

申時,徐蟬、孟貞、趙澈、趙蕎一同回到府中時,徐靜書已早早啟程回書院去了。

一行四人才進到垂花門前的抄手遊廊裡,就有侍者前來通稟:「殿下請王妃、側妃、大公子及二姑娘同去承華殿。」

這陣子趙誠銳時常不見人影,天黑才回府。徐蟬與孟貞倒是都問過,他說是托人從利州的朔平紀家馬場新購了幾匹絕世良駒回京,便在南郊與一群老友耍些小錢開賭馬盤取樂。

他本就是個富貴閒王,沒什麼正經公務要處理,這般吃喝玩樂倒也無大礙,於是徐蟬、孟貞便沒再過問。

難得他今日大白天肯在府中老實窩著,徐蟬淡漠一哂:「殿下今日這是想起家中還有妻兒了。」

說著,扭頭看向孟貞。

孟貞勾了勾唇角沒說話,倒也沒見多大個欣喜之色。

而趙澈、趙蕎兩兄妹則雙雙沉默,神情各有各的古怪。

四人進了承華殿,卻見殿中不獨有趙誠銳在,四公子趙淙竟也在。

趙淙今年已十歲,與三哥趙渭同在汾陽公主的駙馬蘇放門下受教兩年多,加上兩年前他母親又因暗害趙澈的事發被悄然送出府做了處置,他的性子便比小時收斂許多。話少了,從前那股子囂張氣焰也沒了。

立在正中的趙淙規規矩矩向徐蟬、孟貞行了晚輩禮,又向大哥趙澈問了安,然後不無心虛地覷了二姐趙蕎一眼。

沒等他開口問安,趙蕎就冷笑著雙臂環在身前,先聲奪人:「老四,你這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混帳事?」

趙淙趕忙低下頭:「二姐,我……」

主座上,趙誠銳猛地一拍桌,怒不可遏:「趙蕎!你少揪著老四東拉西扯,倒是該好好反省反省,你自己做了些什麼混帳事!」

徐蟬與孟貞不明所以,疑惑地蹙了眉。

趙澈正要開口,趙誠銳又將話鋒一轉,衝著他又來了:「還有老大!你這兄長怎麼當的?!你二妹在外任性妄為,丟光了府中顏面,整個信王府都快淪為鎬京城的大笑柄了!你究竟是真不知情,還是根本與她沆瀣一氣,縱著她胡來?!」

這指責讓趙澈一頭霧水:「阿蕎,你在外惹事了?」

趙誠銳那通連珠炮轟完,趙蕎立刻就明白,大約是自己在外做的那件事被發現了。

她從小就格外敬重趙澈這兄長,一向維護得很。哪怕是面對自家父王,她也是不允許自家大哥受閒氣的。

況且她很清楚,父王這會兒要追究的事,與大哥根本沒半點相干。

她氣不打一處來,邁步上去擋在趙澈跟前。

「大哥什麼都不知,父王無端端扯大哥當什麼靶子!」趙蕎像隻怒極的小豹子,火氣衝衝瞪著自家父王,「您好意思問他是怎麼當兄長的,怎不先問問您自己是如何做父親的?!如何為人夫婿的?!」

她的語氣實在太衝,孟貞有些不安地小聲斥道:「阿蕎!」

趙誠銳勃然大怒,猛地起身,抬手指著她,氣得漲紅了臉:「你這個……」

「我怎麼了?我再怎麼胡來,也只不過是在天橋說個書罷了,」趙蕎豁出去似地抬了下巴,「《民律》裡頭說得清清楚楚,行當不分貴賤,說書可是《民律》允准的行當,我堂堂正正!」

相比「她竟跑去天橋說書」的事,三年求學六門白卷的趙二姑娘居然知道《民律》,還知道其中有載「行當不分貴賤」,顯然後者更讓家人震驚得多。

不但趙誠銳愣住,徐蟬、孟貞神色複雜地看向她,連趙淙都忍不住驚訝到兩眼發直。

趙蕎並沒有留意這些,只是冷笑輕蔑抬著下巴,以目光與趙誠銳倔強對峙,仿佛面對的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,而是一個猥瑣小人。

「若信王府當真淪為了鎬京城的笑柄,那也絕不會是因為我跑出去說書的緣故。您才該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做了什麼混帳事!說我丟了府中的臉之前,請先看看您自己,不要『豬笑烏鴉黑』啊,信、王、殿、下!」

趙蕎話音一落,整個承華殿鴉雀無聲。

片刻後,她身後的趙澈忍不住悶悶發笑,抬掌在她頭頂不輕不重拍了拍。

「阿蕎,有事好好說,」趙澈強行抿笑,不鹹不淡地出聲,「在父王面前怎麼還撒起潑來了?」

哪有罵自家父親是「豬」的?這不是把自己和兄弟姐妹全都給罵進去了麼。這傻妞,真是氣昏頭了。